祸兮福所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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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郑亚文
编辑/范婷婷
2014年,一场大火,把孟少伟的工厂烧了个精光,这是他打拼了10多年的所有家当。
周围人都在痛苦流泪的时候,他短暂地陷入“天塌了”的绝望中,然后迅速抽离情绪。清点损失,抢救资产,做好安抚工作,同时明确了自己要坚持做下去的决心。
一年后,新的工厂在废墟上重建,比旧厂的规模更大。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句古老的俗语,几乎是孟少伟创业之路的写照。
2003年, 20多岁的孟少伟,在郑州的一个体制内单位上班。拿着固定的月薪,过着平淡安稳的日子。不久后,家逢变故,1000多元的工资养不活全家人,他必须想办法补贴家用。
他是河南长葛人,有一句话在当地流传已久:“全国的养蜂人,都离不开我们长葛人。”
养蜂人一年四季追花夺蜜,长葛人则追着养蜂人跑,为他们提供“巢础”等养蜂工具。巢础,是蜜蜂“造房子”的房基,能让蜜蜂修筑出整齐、坚固的巢脾,以便于管理蜂群。
孟少伟的外祖父、舅舅,早年都跟着养蜂人跑遍全国,过着游牧民族般的生活。沿着江西、湖北,一路北上,到过甘肃、河北、黑龙江、内蒙古,哪里有花田,蜜蜂就在哪里采蜜。
养蜂人需要修换工具,舅舅立马能为他们提供服务。然后回收养蜂人的蜂蜜、蜂王浆、蜂花粉,带回长葛,卖给当地的蜂产品加工厂。工厂做蜂产品粗加工,要么行销全国,要么远销海外。
到2000年后,长葛已发展成了全国的蜂产品集散地。下辖的几个乡镇,大部分人都从事蜂产品相关的工作。孟少伟的同龄人中,“不管是念了初中还是高中的,都不用去外面找工作,直接入行”。
孟少伟在郑州盘了间20平方米的铺子,开始卖蜂蜜、花粉、蜂王浆、蜂胶等产品。他有过传媒行业的经验,懂得营销。加上那几年,国内一些知名蜂产品企业的广告铺天盖地,带动了整个蜂产品行业的发展。
赔了几个月的钱之后,孟少伟也在郑州的报纸上,打起了广告。接着招聘促销员,到附近的小区发传单,推广蜂产品,店铺慢慢有了起色。
后来,孟少伟成了北京一家国企的蜂产品代理商。按照他一贯的营销手段,没过两年,就成了该品牌在全国的销售冠军,一个月净收入10多万元。
他辞掉了体制内的工作,把发小拉过来当合伙人。接下来一年,两人在郑州连着开了20家蜂产品连锁店。最高峰的时候,连锁店走出郑州,在河南遍布50家分店。
2007年,孟少伟盖了一座工厂,从销售端延伸至生产端。工厂主要生产蜂蜜、花粉、蜂王浆等蜂产品,GMP车间(洁净车间)则提取蜂胶,生产粉剂、片剂、胶囊剂等产品。
除了在全国销售蜂产品,孟少伟也开始将蜂产品通过阿里巴巴国际站,卖到海外市场。
火灾发生的前两年,孟少伟就进入了事业的瓶颈期。
一方面,他投入了很多资金,造了一个软胶囊生产线,并倾斜发展重心,打算进入保健品市场。没过多久,“毒胶囊事件”爆出来了——河北的某些企业,用生石灰处理皮革废料,熬制成工业明胶,然后卖给药企,制成胶囊,最终进入患者腹中。
这些不法行为,让消费者丧失了对蜂胶胶囊的信任,孟少伟的软胶囊生产线,一直无法投产。这件事没做成,让孟少伟耿耿于怀。
另一方面,孟少伟的国际事业,也存在阻碍。河南人生产蜂产品、巢础,但是缺少其他养蜂机具的供应链。不少海外客户想通过孟少伟购买养蜂机具,他只能跑到安徽、浙江去寻找供应商。发展供应链,也成了他的心结。
但是这一切,孟少伟都没来得及实现,大火就把工厂烧没了。
2014年的一天,他在郑州见客户,突然接到电话,被告知工厂着火了。他第一反应是叮嘱合伙人,“不要让工人进去救火,安排他们撤离附近村里的村民”。车间里有酒精,人进去了,后果不堪设想。
目睹现场情况后,孟少伟感觉,“天都塌了”。他的工厂上空被黑烟笼罩,火苗在浓烟里若隐若现。合伙人怔愣着掉眼泪,员工也都跟着哭。几个县的消防车全都过来了,正从湖里抽水灭火。
火烧了一整天。1万多平方米的工厂,成了一片废墟,这是孟少伟十多年积攒的心血。火灾损失了1400多万元,他算了算公司的流动资金,只剩下100多万元。手上还欠着不少原料供应商的货款没结,别人都劝他,算了吧,别走回头路了,“意思是让我放弃”。
孟少伟没有放弃,“当我发现其他人比我还痛苦的时候,内心反而升起一股力量,不能让痛苦掌控自己。天灾已经降临,如果沉溺其中走不出来,就会变成人祸”。
他做了几件事情,一是给合作的原料供应商打电话解释情况,商量延期付款;二是从废墟里清点一些能用、能卖的设备,收回一点是一点;最后,他召集所有人,宣布将公司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阿里国际站,“以后就做养蜂机具出口了”。
当初耿耿于怀的胶囊生产线,也因这场大火,让孟少伟突然释怀了。眼下,只有养蜂机具,是纷乱如麻的状况中,最清晰的那条线,他试图从这场大火中寻找新的契机。
孟少伟抵押了自己的房子,贷了款,合伙人与几个家境殷实的员工都增加了投资。这些钱,他们除了用来合作新供应商,大部分都花在了营销上。
2014年剩下的7个月,孟少伟都在带着外国客户看供应商的工厂,不断谈业务。他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就是获得询盘,顺利成交。这年年底,他在国际站上的销售额,超过了1600万元。
第二年,孟少伟在旧工厂的废墟上,建了一座新工厂,面积、规模比旧厂还要大。
美国人沃尔特在佛罗里达承包了一片杏树林,面积达3万多平方米。每年春天,沃尔特就带着10万只蜂王,钻进杏树林,让蜂群为杏花授粉。
沃尔特是当地的养蜂大户,专业培育蜂王,他也是孟少伟的老客户,每年都会找他购买十万多只育王箱、蜂巢等养蜂工具。
除了养蜂大户,孟少伟也接东南亚、非洲各国政府机构的单子,“政府的单子主要靠招标,普通老百姓可能承包不起养蜂场,就由政府集中采购,和银行、养蜂户三方合作”。靠这种方式,孟少伟拿到过孟加拉国、赞比亚、坦桑尼亚、老挝、柬埔寨等多个国家的订单。
据孟少伟在行业内的推测,如今,全世界的养蜂工具,将近一半,都是中国人生产的。
第三世界国家的人民将养蜂视为谋生、甚至是脱贫手段。但到了发达国家人民那里,就变成了休闲娱乐项目。
2016年开始,孟少伟不再隔着屏幕交易,他开始满世界拜访客户。第一站,他到澳大利亚见一个老客户。
这个客户一口气从他的国际站店铺,下单了6万多美金的养蜂工具,“都是高端货,装载机、高柜等等,一套齐全”。孟少伟一度觉得,他应该是个经销商,后面能做长久生意。
到了客户家里,孟少伟才发现,他只养了4箱蜜蜂。见到孟少伟,这位澳大利亚人很激动,他信誓旦旦,对孟少伟大谈自己的养蜂蓝图:“我要养400箱蜜蜂,还想买一辆养蜂车,希望你把澳大利亚的市场留给我!”
实际上,这位客户的主业是修房顶。他拥有自己的游艇,经常去深海区抓龙虾。养蜂,只是他的兴趣之一。
这次拜访,给孟少伟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后来,他又去了美国见了几个客户。这些客户都是在亚马逊上开店,将养蜂工具卖给美国的消费者,这些消费者,都是在自家阳台、花园里养蜜蜂。
回国后,孟少伟就开始改革。他针对普通消费者,推出“养蜂入门套餐”,涵盖基础的养蜂设备,例如刮刀、取蜜设备,养蜂喷烟器,甚至推出了养蜂防护服。因为,普通人刚开始学习养蜂,必须穿上防护服,否则会被蜜蜂蜇。
一套养蜂设备的终端零售额,售价500美金左右。对很多把养蜂视作爱好的人来说,这笔入门费用不算高。
在自家房顶、阳台养蜂的行为,被称为“休闲养蜂”。这些年,国外“休闲养蜂”已经成了流行趋势。
外国客户取蜂蜜
“就像钓鱼一样,外国人同样将养蜂作为爱好”。小茜嫁到瑞士后,和婆婆在自家后花园置办了一套蜂箱,婆婆还专门上了培训班,买专业书籍,办了养蜂执照。最近,她们家的蜂群,一次性产了15斤蜂蜜,把婆婆高兴坏了。这些蜂蜜,婆婆用来做了甜品、蛋糕、和蜡烛。
几个月前,贝克汉姆在社交平台上发了他家蜜蜂的照片,他夫人调侃他,每天都沉醉在自家的蜂箱间。
和养蜂户不同,这些消费者愿意花更多时间,自己动手做蜂箱、巢框,“中国人都不愿意干的事儿,他们做得很开心”。
走遍世界后,孟少伟的养蜂工具越做越精细,今年,他还打算推出“智能蜂箱”,可以利用技术,勘测蜜蜂的出勤率,通过压力传感器,获知它们每天的产量。还能显示蜂箱的温度、湿度,进而对其进行干预。甚至能定期做病虫害防治、拥有高温报警、蜜源不足报警等等智能化功能。
调转船头做外贸,对孟少伟来说,不仅是目标市场的转变,更是产品的转变。2014年前后,长葛已经发展出了20多家养蜂机具工厂,这些工厂大多涉及外贸,他的竞争压力很大。
所以,只要挣到了钱,孟少伟就提升自己的硬实力。建了工厂后,他又整合了两座工厂,建了自己的物流园。又组建专业的电商团队,在郑州买了一层写字楼,到2016年,光是营销团队就有50多人。2021年,孟少伟的出口额达6000万元。
为了了解养蜂群体的需求,孟少伟自己也造了个养蜂场。他拜访过十几个国家的客户,带回了十几个国家的蜜蜂,钻研不同国家蜜蜂的特性,从而提供更好的服务,“毫不夸张地说,我已经被十几个国家的蜜蜂蜇过,澳大利亚的蜜蜂最野,穿着牛仔裤都被蜇疼了”。
刚开始养蜂的时候,孟少伟也害怕,密密麻麻的蜜蜂追着他跑,“浑身起鸡皮疙瘩,被蜇了十几个包”。
但后来他明白了,“你越是害怕,蜜蜂就越会蜇你。蜜蜂对人类是友好的,是人类对它的恐惧心理,让它进入防御状态,因此先发制人”。被蜇得多了,孟少伟反而不穿防护服,他现在能跟蜜蜂和谐相处。
孟少伟坚信,生物之间一定存在某种特定的传输信号,让无法交流的人类和动物之间产生连接。
要不然,怎么解释他在城市里开着车子,一会儿就钻进来一只蜜蜂;他在郑州市区的房子里,时常莫名其妙地飞进来一只蜜蜂。
院子里的水池,总有蜜蜂环绕,遇到蜜蜂不小心掉进池子里,他总是自然地掬起蜜蜂,让它晒干翅膀,继续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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