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江,中国水量第二大的超级江河,以超过3360亿立方米的年径流量冲刷出一片奇迹之地——广州。在此前的“珠江奔流·文化篇”中,我们透过千年名城的历史印记,看广州如何融入中原文明、孕育岭南文化,解码滔滔珠江背后的人文力量。而这一期,我们走出古城,顺江而下,一路向南,从文化角度追寻这个问题的答案:为什么广州会成为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发祥地,成就唯一越千年而繁盛不衰的港口城市?
在海事博物馆,我们追忆千年前那碧海云帆、货通万国的扶胥盛景,看广州“金山珠海、天子南库”的前世今生;在南海神庙,漫步于文人墨客的“碑刻之林”间,细读人们对“海不扬波”的千年祈愿;在南沙天后宫,体验盛大的传统妈祖出巡祭祀活动,感受如珠江水般奔流入海、迈向世界的豪情壮志。
【资料图】
广州海事博物馆主楼宛如一艘大船漂浮在水中央。
探访海事博物馆
海底珍品重现 讲述千年“海丝”缘起
在一个晴朗冬日,记者来到位于南海神庙东侧的广州海事博物馆。这是广东省内唯一一座“海事”专题博物馆,通透的玻璃外墙、交错有致的直线廓形,构筑出大船般的现代建筑外形,让游客踏进馆内便仿佛置身于穿越千年的海丝之旅。
来自长沙窑的青釉褐绿彩葫芦形执壶,托着小鸟的胡人坐俑,器形源于波斯萨珊王朝金银器鸟首壶造型的西村窑极品——青白釉凤首壶,造型别致的宋代鱼化龙金臂钏,铸有八朵八瓣花纹饰的唐代铜镜……在唐宋时期,一艘艘载满了珍品的远洋商船从广州扶胥港启航。它们的使命便是跨越南海、印度洋,到达波斯湾乃至更遥远的地方交易,再运回香料、药材、犀角、珠玉等舶来品。
广州海事博物馆收藏了国内唯一带铭文的广州西村窑瓷器。
然而,在茫茫大海中,或因遭遇风浪、或因碰上暗礁,船沉没了。船上的珍品被掩埋在海底,历经千年时光才得以重见天日。如今它们被放入广州海事博物馆的展柜里,一件件珍品宛若一片片拼图,拼出一条富庶、绵延千年的海上丝绸之路。
为何广州会成为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发祥地?在巨幅浮雕图前,博物馆讲解员讲述了一个“从陆丝到海丝”的故事:西汉时期,张骞出使西域,开辟了横贯欧亚大陆的贸易交通线。唐代“安史之乱”(755年-763年)后,中原通往西域的道路逐渐断绝,陆路贸易逐渐衰退。这一时期,中国等国家的造船技术、航海技术取得较大进步。不同区域之间的长距离跨海航行具备了条件,海上丝绸之路随之繁盛起来。
当时,远洋船只有在刮南风时方可在海上航行,直抵珠江口,到达广府城,从而进入中国。因此,“广州通海夷道”是诸航路中最重要的一条。它从广州出发,沿着南海海路穿越马六甲海峡,进入印度洋、波斯湾,出霍尔木兹海峡后可以进入阿曼湾、亚丁湾和东非海岸,历经90多个国家和地区,航期(不计沿途停岸时间)约89天,是8世纪至9世纪全球最长的远洋航线,全程约14000公里。
随着海外贸易的繁荣,广州扶胥港(黄埔港)成为外国商船云集之地。
因为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季风气候,广州成为海上丝绸之路上连接东南亚、南亚、西亚国家最具优势的大型港口,堪称中国当之无愧的南大门。当时,外国船只到达广州的第一个停靠站,便是扶胥港。扶胥港地处狮子洋和广州珠江的连接点,江面宽达2500米,港阔水深,是广州的优良外港。唐代诗人韩愈有言,“扶胥之口,黄木之湾”。在海上丝绸之路最鼎盛时期,扶胥港呈现出碧海扬帆、货通万国的繁荣景象,往来的商品极为丰富,包括瓷器、丝绸、茶叶、香药、琉璃等,其中瓷器出口和香药进口最为大宗。海外贸易的兴旺带来了巨额税收,因此在唐宋时期广州被誉为“金山珠海,天子南库”之地。
广州海事博物馆收藏的西村窑鸭形粉盒。
频繁的经贸往来,还促进了东西方文化交融,广州的藩坊随之诞生。来自阿拉伯、波斯等地的侨民聚居于此,留下了中国最早的清真寺——怀圣寺。在中央朝廷的关注下,广州也成为国家制度改革创新的试验场,这里诞生了市舶使、市舶司的贸易管理制度以及南海神庙国家礼制。而广州母亲河珠江一直奔腾不息,见证了广州逐渐成为我国对外贸易的重要港口,见证了两千年商都的长盛不衰。
走进最古老海神庙
千年碑林屹立江边 “三绝碑”有段古
从海事博物馆出来,走过车水马龙的黄埔东路,拐入左侧路口,一片绿意忽然从眼前舒展开。跨过小桥、步入公园,大概走5、6分钟,屹立1400多年的南海神庙出现在葱郁的树木间。记者从西侧门进入南海神庙,从正门走出后,景致豁然开朗:神庙前方矗立着“海不扬波”牌坊,牌坊前的地坪下方是清代码头遗址,再向前便是一片通往珠江的碧波。
南海神庙坐落于葱郁树木间。
“古时候,南海神庙的地理位置非常优越,位于‘扶胥之口、黄木之湾’,当时的船只和货物均在此集散。”讲解员告诉记者。“在隋唐时期,广州已发展成为华南地区最大的对外贸易中心和港口城市。扶胥港是广州的繁荣外港,也是广州出入大洋的交通要道。隋文帝下诏在扶胥港口建立南海神庙,这也反映了隋朝对广州外港、海上贸易的重视。如今,南海神庙成为中国现存历史最悠久、规模最大、最完整的海神庙。”
走入南海神庙,跨过头门向两旁探头细看,记者有了新发现——墨色碑石一座接一座,屹立如林,延伸向碑廊尽头,凝固着唐、宋、元、明、清的千年时光。其中有官员祭祀南海神的记事碑,有文人墨客诗文佳作凝聚成的诗碑,不得不提的是“镇庙之宝”——唐碑《南海神广利王庙碑》。
关于这个碑,记者从文史爱好者处听到一个有趣故事。据说,在唐朝,从广州到南海神庙一带水域江面宽阔、浪急涛汹,航船沉没是常事。接到朝廷御旨祭祀南海神的官员一般都派副手或有关僧侣前往拜祭。唐宪宗元和年间,时任广州刺史的孔戣身体力行、办事认真,三次率众亲往南海神庙致祭,亲自监督大修南海神庙。
为了彰显这次大修规模和成果,他遵朝廷圣命立了“南海神广利王庙碑”。立碑是大事,碑的文章由谁撰写?当时唐代大文豪韩愈被贬出京城做地方官,接到挚交孔戣的邀请后,洋洋洒洒、一挥而就,碑文写得洋溢精彩。
碑文有了,谁来书写?循州刺史陈谏是当时著名的书法家,接到邀请后,他笔走龙蛇地把碑文书写好。接下来碑文请谁刻在石碑上呢?唐代五大雕刻家之一——李叔齐不仅把碑文刻好,还在碑顶配了两条精致的祥龙。因此,此碑的文章、书法及刻功堪称极品,后人称为“三绝碑”。
百年后,宋代大文豪苏东坡被贬岭南,来到南海神庙,咏叹扶胥落日:“剑气峥嵘夜插天,瑞光明灭到黄湾。”在随后的千年间,树立于浴日亭的东坡石碑吸引了历朝历代的文人前来观日品诗,览胜唱和。这段历史、这些重臣雅士为南海神庙这座“国庙”留下千古传诵的诗篇,增添别样魅力。
行至南海神庙仪门的东侧,一尊长着黝黑脸庞的外国人塑像吸引了记者的注意力,这尊塑像举着左手在额头前作眺望状,村民俗称这尊塑像为“番鬼望波罗”。在古时候,许多来华的朝贡使、外国商贾出入广州时都要来南海神庙祭拜。传说波罗国(古印度)使者来到此地后,因流连庙中景致误了归船。他望江悲泣,希望海船回来载他,后来立化海边。
这个故事不仅反映了唐宋时期广州对外贸易的繁盛,也折射出南海神庙在外国友人眼中的影响力。由于“番鬼望波罗”的故事及南海神庙内波罗树的存在,南海神庙又被称为“波罗庙”,每年庆祝南海神诞的庙会活动故而被称为“波罗诞”,于农历二月举行。每年“波罗诞”之际,善男信女从四面八方聚集到庙头村,热闹非凡。因此,“波罗诞”成为广州乃至珠三角最古老、最盛大的民间庙会。
寻迹南沙天后宫
妈祖诞巡游寄托平安出海愿望
走出南海神庙,记者一路向南、一路向海,前往广州十大海丝人文地标的另一处要地——南沙天后宫。沿莞佛高速跨过狮子洋,穿越静谧青翠的落叶杉路,来到雄踞在大角山东南麓的天后宫前。
多年前,记者曾参与过三月廿三妈祖诞的大巡游。彼时,锣鼓喧天、笙歌鼎沸,长长的巡游队伍完全看不到尽头。人们以热闹隆重的巡游活动庆贺妈祖诞辰,也祈求平安幸福,正如他们的先人希望妈祖庇佑出海平安。
南沙天后宫
“与宋代南海神从朝廷走向民间的发展方向截然相反,妈祖文化却是从民间走向朝廷。”文史学者王元林介绍。二者有什么不同?一是妈祖有真人原型,传说她本是救护海上航船的福建莆田湄洲人林氏之女。南海神、妈祖虽然都是海上保护神,但南海神“所辖地域”在我国大陆南部海洋,而妈祖“辖地”从福建发端,到达日本等东北亚国家以及南洋各地。此外,南海神庙所在的扶胥江一带风浪较大,人们认为这与作为男神的南海神“脾气大”有关,而作为女神的妈祖,让广大人民感觉更亲切。妈祖作为航海保护神备受重视,为此,妈祖文化成为了“海丝”最具影响力的文化符号之一。
从中国海上丝绸之路文物遗存的角度看,文史学者黄利平认为天后庙最有代表意义。它遍布海上丝绸之路的众多港口,仅香港地区就有70余座。2009年9月30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妈祖信俗”列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成为中国首个信俗类世界遗产。据不完全统计,全球现在有4000多座妈祖庙。
其实,无论是南海神还是妈祖,无论是“海不扬波”的祝福还是“大海慈航”的祈愿,这都是中华民族海洋文化特质的体现,寄托着华人对海的向往与敬畏、对家国的依恋与思念。
探访小分队:
领队/廖靖文、梁倩薇文/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方晴、廖靖文、李天研图/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莫伟浓、苏俊杰、方晴广州日报·新花城编辑:吴一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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