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源:时代周报 作者:李杭
【资料图】
二十多年过去了,红姐变成了红姨,她的身份也从一个酒楼的楼面变成了彩扎匠人。
广式彩扎传承人:陆燕红 时代周报 黄亮/摄
彩扎指的是匠人用竹篾做骨架,然后用彩色纸张、搪塑或者布料当表皮,做出各种飞禽走兽或者戏曲故事。它起源于唐宋,但直到2008年才入选国家非遗名录。
彩扎狮头 图片来源:图虫
千百年来,人们生活中的很多东西都在日新月异中消失,比如曾经弯着腰耕种水稻的方式逐渐被农机取代,比如中秋之夜小朋友们举着小彩灯满院子乱跑的画面也逐渐淡化。
红姨多少希望曾经中秋那种欢腾的气氛能回来,但她也知道,在城市老少都习惯了网络化生活的日子里,燃灯成了中秋极少数人对传统的追忆。
既然仿古的群体在,红姨就把希望寄托在了彩扎身上,毕竟有人还喜欢,那么彩扎也还没有到消失的时候。
不过红姨还是有些担心,担心未来不会再有人懂得这项技艺,担心曾经布满欢声笑语的中秋佳节,逐渐平静。
到广州去煲蜡
中秋的前两周,陈月喜(化名)在微信群里说要到广州找朋友玩“煲蜡”过节。
这是通过加热装了蜡烛的月饼盒,让里面的石蜡达到燃点,然后往里面溅水产生火焰的游戏,它基本上只存在于广东和香港地区。“我这边没啥文化传承,大家都忙着挣钱,这种有意思的活动,当然要去广州玩。”
即便是在广州,煲蜡的活动也只存在于很有限的小圈子里,甚至很少有人知道这样的过节游戏。
事实上,古人穷极所想希望在中秋之夜通过燃烧发生的光亮,可以和月色媲美,比如烧塔、煲蜡、甚至浪漫色彩强烈的孔明灯。
烧塔 图片来源:图虫
从发展的角度来看,中国人在中秋之夜点火的习俗,是人类经历了恐惧火(雷、电),再到掌握火的漫长岁月留下的“遗产”。所以在月明之夜,释放火焰标志着人类掌握了一种从容地接触自然、融入自然并且控制自然的能力。
中国自古以来就对这样的能力赞赏有加,比如南宋的一个叫周密的文学家,在《武林旧事》里说,中秋之夜放水灯,数十万盏,浮满水面,烂如繁星。
这场景像极了苏轼在《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里的心态“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既然如此,那就通过水灯,把人间变成月宫。
不过周密说放水灯不是为了美,而是江神所喜。他或许没意识到,通常中秋一过,气温骤降,当上游的水面逐渐冻结,夏天泛滥的江河自然归于平静。
但在对自然仍是朴素认知的年代,这样的叙事能让人感到心安,所以中秋燃灯,变成了一个传统习俗。
燃放孔明灯 时代周报 黎广/摄
到近代,中秋节燃灯的风俗越来越普及,开发的周边游戏也逐渐丰满,在《闲情试说时节事》里,有提到广东地区在中秋期间张灯最盛行,各家会在节前的十几天,用竹篾扎灯笼,做果品、鸟兽、鱼虫,还会写上“庆贺中秋”的字样。在中秋之夜会在彩扎里点上蜡烛,系于竹竿上,或者屋檐,俗称“树中秋”,或“竖中秋”。
无论水灯还是演化到后来的烧塔,中秋之夜里,但凡人类通过自己的方式制造出的光,都会被赋予关于团圆的欣喜和对来年生活的美好期盼。
但随着中国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原始的明火在城市里被严格限制,那些曾经关于中秋的习俗,慢慢地就只剩下与吃相关的传统。
但,这并不是全部。
屋檐下的金鱼姬
多样性是城市的天性,人们或许无法在一个小村子里找到另一个吉他爱好者,但在城市里,再独特的喜好,也能找到可以共鸣的人。
伴随着汉服热度不断上升,与之搭配的彩扎灯笼又有了悄然复兴的可能,在小红书上搜索中秋汉服这一词语,出现的照片大多包含彩扎灯笼这一元素。在妆容精致,身着汉服的年轻博主手中,彩扎灯笼成为了最时髦的节日单品。
红姨是制作这些彩扎灯笼的幕后匠人,在她家里,屋檐下挂着她做的彩扎金鱼,就像《悬崖上的金鱼姬》,这条金鱼如今也过上了人类的日子。
红姨做的彩扎灯笼 时代周报 李杭/摄
红姨有着典型老广的性格,说话不紧不慢,对于旁人提出的要求,会尽力解释自己的难处,但会更尽力地满足要求,语气中甚至透着一些慈祥。
她的确进入了慈祥的年纪,从成珠酒楼退休后,她就到老邻居关根的家里照顾他的起居,关根从小看着红姨长大,他有个密不可传的手艺是彩扎。
红姨说一开始她没有想学彩扎的念头,只不过想照顾这个年迈的邻居。
从这个角度来看,红姨和那条金鱼也非常相似,最初她也没意识到会走上彩扎之路。
关根师傅留给红姨的工具 时代周报 李杭/摄
可关老爷子在被照顾了几年后,开始传授彩扎技艺。从字面上来看,给竹篾搭好的骨架贴上彩色的纸片,并没有什么技术可言。
实际上做起来,一切就不一样了。单是削竹篾一个流程,就需要半天,这还不算给竹篾造型,蒙纸等工序,红姨说一个简单的彩扎,可能需要做两天。
做彩扎灯笼的第一步:削竹篾 时代周报 李杭/摄
做彩扎灯笼的第二步:扎骨架 时代周报 李杭/摄
做彩扎灯笼的第三步:蒙面 时代周报 李杭/摄
关老爷子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结果,所以在红姨开始手持工具的时候,关根对她说:“阿红你要做下去啊,能做多少,你就做多少。”
执着的匠人知道一辈子守着一个工艺的艰难与孤独。在红姨退休后的这20多年里,从削竹开始,默默地从做简单的花鸟鱼虫,到最后可以做出中国南方特有的醒狮狮头,艰难与孤独不会毁掉人,放弃才会。
红姨也从50多岁,忙碌到了70多岁,一年365天,她几乎全年无休,最忙的是中秋和元宵节前。
好在红姨的老街坊们,时常照顾她的生意,所以高强度的工作虽然会加重红姨身体上的疲惫,但是却会给她的心灵带来极大满足。
红姨的客厅就是她的仓库,而街头便是她的卖场,如果有人找她订购灯笼,她便在微信上与买家约定碰面地点,亲自将灯笼交到顾客的手中。
因为红姨心态上的开放,不管是媒体采访还是学生拍摄,她都一概欢迎。就这样,借助年轻人在网络上的传播,每年也有不少新的顾客找到红姨,想要购买她的灯笼。
和红姨相似的是,年轻的恒葆也对广式手札灯笼有着同样的热爱,但他的金鱼是挂在摊位的木架子上。
恒葆位于永庆坊的摊位 时代周报 黄亮/摄
“最开始我是专职做淘宝店的,去年开始在永庆坊摆摊。”永庆坊在广州荔湾区恩宁路老街,是极具广州都市人文底蕴的西关旧址。
十年前,从接手老板的店铺开始,恒葆把身心全扑到了手工灯笼上。这么多年他也从一个手工爱好者,变成了手工灯笼手艺人、坚守者。
如果说红姨的灯笼还保留着最传统的工艺,那恒葆的灯笼,则是传统技艺和时代结合下的产物。
恒葆绘制玻璃纸灯笼 时代周报 黄亮/摄
“我发现在线下售卖的感觉是完全不同,因为可以和顾客直接交流,所以我也能更加了解最近年轻人的喜好,从而做出调整。”
为了提高效率,恒葆的手工灯笼全部采用铁丝做骨架,在材质上,使用透光性好、色彩丰富的玻璃纸,在造型上,会根据潮流的变化开发出符合年轻人喜好的样式。
恒葆的灯笼不仅契合年轻人追逐国潮的心态,也让很多中年人找回了童年的感觉。
“很多街坊邻居跟我说,看见我做的灯笼,就好像找回了童年的记忆,有没有灯笼,节日的氛围是不一样的。”
和红姨一样,恒葆也必须要那种执着。“做手工灯笼,虽然没有过高的技术含量,但需要耗费的时间和精力是比较大的,如果没有热爱,肯定是坚持不下来。”
从个体到集体赏灯
孔夫子讲的人生乐事: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不过那种喜悦,随着交通和通讯网络的日渐普及逐渐淡化。
高铁和飞机拉近了人的距离,国内城市间距离的衡量,从公里数变成了小时数。人们经往来不同的城市,相聚和分离因为即时通讯而变得离愁减少,哪怕是个心血来潮,从北京到广州,朝发夕至也能赶上晚宴。
于是那种千里奔波的仪式感,在相见的喜悦里越来越少,于是曾经中秋讲究的团圆,似乎也因为日常的常相见,隆重和珍贵的感受慢慢变淡。
这使得传统技艺的灯笼,逐渐从以往的个人玩物,进入了公共领域,变成了承载集体记忆的具象载体。
广州永庆坊的金鱼灯笼 时代周报 李杭/摄
好在随着时代发展,年轻人对传统技艺的兴趣日益浓厚。在网络与新兴科技的推动下,传统技艺和年轻人之间的通道被打通,他们通过观赏、传播和消费,来表达着对传统技艺的支持。
手工玻璃纸灯笼 时代周报 黄亮/摄
当问到红姨,她的这门手艺是否会面临后继无人的状况。红姨说:“现在的年轻人对传统手工艺的关注越来越多,我相信彩扎灯笼也会受到更多的喜爱,更好的传承下去,而我能做的就是做好每一个灯笼。”
不论是红姨还是恒葆,他们都像是我们身边最普通的人,而让他们不普通的,则是对待自己事业的那份热爱与坚守。
手工灯笼为中秋节营造出浓厚的节日氛围 时代周报 黄亮/摄
“以后彩扎的传承都要靠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了”,红姨说着从电视柜里面拿出来了一个盒子,里面装的都是有关彩扎的新闻剪报,以及装有大学生拍摄的纪录片的U盘。
她说,等到她不能做了,这些都是非常珍贵的资料。
要来广州的陈月喜在微信群里发了一张自己左手拇指的照片,他说关节那儿有个圆形的疤,“小时候调皮,那年中秋节晚上,爸妈喊我回家,一生气我就把手里的塑料灯笼烧了,一滴融化的塑料滴在了这个关节上,留下了一个浑圆的疤,反倒像一个月亮。”
陈月喜把儿时的伤疤当成了一个隐喻,至于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大清楚。“可能在那之后,对我来说,中秋多少有些伤感了,也终于懂了古人说的: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这话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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