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讯息:安妮•埃尔诺:“只有我能写出这样的作品”

2022-10-12 07:28:46    来源:慧眼速递    

本文转自作者 | 崔莹

这位诺贝尔文学奖新晋得主的写作动力,来自于一种见证“存在感”的冲动。为此她会严苛地剖析自己和过去,为写作挣扎,同时全力以赴。

我是在大约一年前“认识”法国作家安妮•埃尔诺(Annie Ernaux)的。当时,在看2021年10月的一期《伦敦书评》,偶然读到关于安妮•埃尔诺作品的简介,一下子喜欢上了她。她的小说《一个男人的位置》(La Place)出版于1986年,这本怀念父亲的书讲述了最平淡也最刻骨的亲情。父亲去世后,我一直都想写一本关于他的书,却一直苦于无从下手。埃尔诺的作品,让我的眼前一亮。然而,我也被她的话“吓”到了,在写完关于母亲的著作《一个女人的故事》(Une femme)后,她表示:“一本书的出版意味着母亲真地去世了,因为当我在写作的时候,同时再次经历着母亲活着时我们共渡的时间,共处的地点。”埃尔诺所说的话同她的文字一样,简单平白,却充满了强大的力量。已经很久没有读到这么直击人心的文字,因此对她获得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毫不意外。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01

安妮•埃尔诺于1940年出生于诺曼底的一个工人阶级家庭。她的父母原本是工人,后来开了一家小咖啡馆。在埃尔诺之前,她的父母曾有另外一个女儿,但这个女孩6岁时因感染白喉去世。埃尔诺被送到一所私立天主教学校学习,成绩优异。她后来在一所师范类学校读书,但因为总是心不在焉,就放弃了学业。之后,她在伦敦附近的芬奇利地区做了半年的“互惠生”(住在当地人家庭,学习他们的语言和文化,作为交换,要照顾对方家庭的孩子),然后前往法国的波尔多读博,研究法国18世纪古典喜剧大师马里沃(Marivaux)。埃尔诺在学生时代堕过胎,当时这一行为违法。她在大学里遇到菲利普•埃尔诺,两人结婚生子。后来,埃尔诺重返教学岗位,在法国一所类似开放大学的学校工作了23年。之后,一家人搬到位于巴黎西北郊的新城镇塞尔吉-蓬图瓦兹生活。埃尔诺在教完课,做完家务,孩子们都睡着时开始写作。埃尔诺在上大学时就憧憬当一名作家,但她的第一部小说被出版商认为“过于雄心勃勃”而无法出版。当她再次尝试写作时,她在没有告诉任何人的情况下完成自传体小说《清空》(Les Armoires vides),这本著作于1974年出版。当时,埃尔诺的丈夫非常气愤,对埃尔诺说:“如果你有能力偷偷写一本书,那么你就有能力欺骗我。”两人的关系由此恶化。埃尔诺的第三本著作《冰冻的女人》于1981年出版,彼时,离婚已经迫在眉睫。恢复单身的埃尔诺开始了真正自由的写作。埃尔诺的成长环境影响了她所有的作品,从《清空》到《照他们说的做》(Ce qu"ils disent ou rien),从《正发生》(L"événement)到《一个女孩的记忆》(Mémoire de Fille)等。但首先,那个对她产生重要影响的人是她的母亲。这位母亲性格坚强,不安于一辈子当工人,不接受所谓的自卑,她挣脱命运的魔咒,拥有了自己的咖啡杂货店,她的经历在她的社会阶层中就是一个例外。

不仅如此,这位母亲喜欢读书,尽管她12岁就辍学,但她是一个贪婪的阅读者,在打开书之前必要先洗手,她相信书籍和学习是通往不同未来的门票。埃尔诺把过去抛在身后,在某种程度上和过去的自己说再见,实际上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埃尔诺曾表示,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一直有人鼓励,需要有人说:“继续,跳!”而一直在鼓励她的人,就是她的母亲。有一次,埃尔诺在接受采访时回忆:“在我们村里,我有很多朋友,他们的母亲经常说:‘我们的出路不多’,但这只会让孩子变得越来越胆怯。我的母亲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她总是说:‘你值得。’我记得有一次,在乡村舞会上,我和一个男孩跳了很多支舞,而他的父母在城里拥有一家很高档的咖啡馆。在回来的路上,另一位母亲对我母亲说:‘那个男孩对你们来说太高不可攀了。’我母亲听了很生气,说:‘对不起,我女儿已经高中毕业了!她将来会拿更高的文凭,绝对配得上那个家伙!’”“不要冒险超越你的生活阶层”的不成文规则充斥着埃尔诺成长的工厂和农场工人的世界,埃尔诺最终实现了“阶级跨越”,到达另一个“地方”。

不过,过去似乎依然停留在埃尔诺的体内。她回忆:“我的父母生活在他们所说的重返工厂工作的恐惧中,那是一种更大、更古老、更发自内心的恐惧……在某些情况下,我感到……不,这不是胆怯或不适,而是,好像我没有在正确的地方……”,“直到今天,我在某些圈子里都感觉不太舒服。可以这么说,我似乎不在我应有的位置。当我穿过巴黎——例如,穿过圣日耳曼德佩区,经过所有的奢侈品店时——这不是我的世界。我喜欢大自然,喜欢安静。我不觉得对这个复杂的世界有任何迷恋,我就是不在乎这些。”如果说教育是埃尔诺通向更高阶级的门票,那么,是什么促使她写作?是两本书。一本是西蒙娜•德•波伏娃的《第二性》。这本书令埃尔诺顿悟:女权主义是有其必要性的。第二个本是社会学家皮埃尔•布迪厄的《区隔》。这本书讲述在某个阶层的人与那些获得进步的人之间的文化差异。这本书让埃尔诺意识到和原来的环境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但她也永远不会真正属于新的环境。于是,埃尔诺知道她必须拿起笔写作。除此之外,阅读也影响着埃尔诺的写作方式。比如杰梅茵•格里尔(Germaine Greer)的《女太监》,让-保罗•萨特(Jean-Paul Sartre)的《恶心》,弗吉尼亚•伍尔夫等作品,都影响着埃尔诺的写作。

02

“必要,而不是快乐”将埃尔诺带回到她的过去,她像检查犯罪现场的法医专家一样剖析过去。在她的众多作品中,讲述她自己在20世纪60年代非法堕胎经历的《正发生》是其杰作之一,根据这部自传体小说改编的电影获得2021年第78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这个故事发生在1963年,故事的主角是一名来自工人阶级背景的文学系学生安妮。

这一学期即将结束,正在备考的安妮却发现自己意外怀孕了。这会影响她的学业,也会让期待她能够出人头地的父母失望。安妮想继续学业,不想生下这个孩子,便向医生求助。结果,医生只字不提堕胎,却给她开了保胎药。在当时的法国,在一个深信天主教的保守国家里,堕胎直到1975年才合法化,任何帮助女性堕胎的人——医生、朋友都可能入狱。书中,故事文本在1963年和1990s年代穿梭,埃尔诺认为将这件事情写出来很重要,因为“这些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所以我可以重述它。”埃尔诺在接受采访时也表示:“我想记录一个没有自决权的女人的感受。你再也无法想象当堕胎非法时,那会是什么样子。没有人会帮助你——无论是医生、朋友,还是你的家人。他们都看向另一个方向。那是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就像一堵砖墙突然矗立在我的面前,又像是法律在对我说:停在那里,你不要再往前走了。毕竟,我不像那些有钱的女孩,可以去瑞士(堕胎)。”埃尔诺说,这是一种“被抛弃”的感觉。除了孤独,还有恐惧。埃尔诺回忆:“当你试图摆脱原来的社会阶层,就像我通过不断努力学习来摆脱时,你经常会问自己:什么会绊倒我?什么会阻止我?当我发现自己怀孕时,我恍然大悟:是我的身体,它就是阻止我的东西。那时,未婚孕妇是贫困的缩影。你将永远不会获得自由。一切都结束了。”需要了解的是,在避孕和堕胎合法化之前,对女性来说,怀孕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件,也是一件残酷的事情:她可能预示着女性的某种命运。“有成千上万的人经历过秘密堕胎,我想重现当时的真相。1963年,当这件事发生在我身上时,医生甚至不会提这个字眼。我无法想象有一天会允许堕胎。”埃尔诺表示,自己所有的写作都来自“拯救某些东西的紧迫感”。她希望保存记忆,以免它们被遗忘和消失。她说:“我相信任何经历,无论其性质如何,都有被记录下来的必要。没有不重要的真相。此外,如果我不能完成这项工作,我将因沦为沉默的女性和纵容父权统治而感到羞愧。”埃尔诺认为,虽然这部作品是在堕胎合法化的年代创作的,但这并没有降低谈论女性的生殖权利的重要性。

她表示:“自相矛盾的是,当一项废除歧视的法律通过时,以前的受害者往往会以‘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为由保持沉默。所有发生的事情就像过去一样被秘密的面纱所包围。”她在书中写道:“我写《正发生》是为了保存对数百万女孩和妇女所遭受的野蛮行径的记忆。”“也许我生命的真正意义是让我的身体、我的感觉和我的思想变成文字,换句话说,变成一种可理解的、普遍的东西,使我的存在融入进其他人的生活和头脑中。”她说。此时,埃尔诺将自己变成一个“文学对象”,观察自己,并对自己说:“一切都可以使用”。这看上去些许很残忍,但埃尔诺表示:“我从不后悔任何事情,我相信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都是注定的。”《正发生》以及埃尔诺的其他作品,无不印证瑞典学院对她的评语:“她以勇气和冷静的敏锐,揭示了个人记忆的根源、隔阂和集体束缚”。

10月6日,安妮•埃尔诺在巴黎举行的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典礼上举行记者会。

03

自从她的第一部作品《清空》于1974年问世以来,埃尔诺就重新定义了回忆录的形式。埃尔诺的作品关注的是她生命中的不同阶段——从她在诺曼底的工人阶级的童年,到她的大学时代,到她成为教师,再到她父母的去世——在这些作品中,现在的埃尔诺和过去的埃尔诺持续进行对话。并且,这些与自我的不断重新相遇,并不只是个人体验,而是多角度的——她的文本折射着时代的变迁。在法国,埃尔诺甚至被视为过去50年来法国社会最伟大的“编年史家”。那么,埃尔诺的作品应该被归为小说,还是非虚构作品?她过去三十多年的作品都是从对真实事件的观察和记忆中书写而成;一切都是准确和真实的,包括那个时代的用词、歌词、当时的衣服的颜色等。

有人把这些作品当作是作者的回忆录。埃尔诺的回答明确而坚定:“我写的是小说。”她把自己沉浸在某一个时代里,并在那里讲述一个故事,她认为,这种“从文字和情感中重新创造和重建”的行为,显然是一种文学行为。”同样,埃尔诺认为自己是“小说家”。她说:“说真话是小说家的工作。有时我不知道我在寻找什么真相,但我在寻找的一直是真相。”她又说,我想要“寻找一种事实,一种不再明显的事实,一种我必须发掘的事实。”作品《悠悠岁月》是埃尔诺的代表作。

该作品以一个女人的人生故事为线索,讲述了法国从1941年至今的故事。它描述了埃尔诺在诺曼底伊维托的青年时代,她小时候在母亲的咖啡馆里无意中听到的一战和二战士兵之间的对话,接着是1968年5月的抗议活动等。这部作品准确呈现了每个时代的口号、语言习惯、消费习惯和饮食等。爱尔兰作家约翰•班维尔评价《悠悠岁月》“将记忆、梦想、事实和沉思融入在一起,是对我们过去的生活和现在的生活的独特呼应”。

在这部作品中,埃尔诺创造了“无人称自传”,也就是说,书中从头到尾都不用第一人称“我”,而采用“一个人”、“我们”、“她”或“他们”等。即使对于非个人的自传作品来说,这种写作方式也是非常不寻常的。埃莉诺解释:“回想我的人生,我看到了我从小到现在的故事,但我无法将它与我生活的世界分开;我的故事与我这一代人的故事以及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件混杂在一起。

在自传传统中,我们谈论自己,而事件只是背景。我的作品已经颠覆了这一点。这是关于事件和社会进步的故事,以及在个人存在的六十年中发生的一切变化,需要通过‘我们’和‘他们’来表达。我书中的事件属于每个人,属于历史,也属于社会学。这显然是个人生活、我的生活和我记忆中的历史。我通过我的感受和回忆来讲述这段集体历史。主角是时间和它的流逝,它带走了一切,包括我们的生活。”埃尔诺表示,“我想要写的是一个经历过一个时代的女人的故事,但我又不希望这个女人存在于书中——如果我把她从书中彻底拿掉,那就成了历史书。

书中需要有某种意识。所以,我开始收集既是个人的又是非个人的图像和记忆,以及电影、书籍和歌词等,而不将它们归于任何人……这不是关于某个人的经历,而是关于法国的这段历史,以及这些乡村人民、工人和过去的历史。”埃尔诺表示,她写作的主要动力是一种“见证她的存在”的冲动。她说:“这些书是我真正需要写的书。当我苦苦挣扎时,当这部作品很长时,就像《悠悠岁月》,我会感到很痛苦。但我有这样一个想法,这并不表明我的傲慢,那就是‘只有我能写出这样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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