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闻记者 | 丁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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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面新闻编辑 | 沈霄戈
“青旅居然谢绝35+”? 7月初一则不满青旅拒绝年龄35岁以上人群入住的帖子在网上发酵,引来热议。处处要求35岁以下的中年焦虑,蔓延到青旅,刺激了大众对此敏感的神经。
有人认为针对青年人开的青旅不收年龄大的,就像养老院不收年轻人一样顺理成章;有人觉得旅舍作为临时落脚点,没必要对年龄苛责;更有中年人对青旅解释“出于安全考虑”回怼,“我还能做50个俯卧撑,跑5公里,翻2米的墙也可以,怎么就危险了”?
据界面新闻了解,在各大OTA平台上,确有不少青旅对旅客的入住年龄做出了上限,但规定不一,有些要求宽泛到了40岁、50岁甚至60岁以下。
也正因如此,界面新闻记者在北京的几家青旅里看到了不少中年人的面孔。正值暑期出游高峰,办理入住排起了长队,单人间已经满房,只剩下四人间和八人间。是什么原因,让这些中年人愿意重新挤进像学生时代一样的宿舍间?
40岁的大雄走南闯北做茶叶生意,长年奔波于云南茶区源头茶山和全国各地,是个青旅常客。他操着慢条斯理的南方口音,和记者聊起趣事时常会童心未泯地笑出声。
大雄小时候家里以务农为主,茶叶销售只算得上副业。等到大雄大学毕业后,茶叶生意红火起来,运输交通也更便利,他就专门搞茶叶经营。
每年四月、五月,春茶集中大量上市;六、七月云南迎来雨季,茶商暂停茶叶生产,开始全国各地跑销售;八月底之后秋茶进行采摘加工;到了冬季主要做茶叶销售。
大雄工作安排节奏也跟着茶叶季走,和大多数人出差不同,他每到一个地方通常都会多呆一段时间。“让自己沉进去,才能发现当地一砖一瓦、一花一草,都独一无二,花开真的有声。”
他从小长在云南大山沟里,上大学开始有机会背包到处旅行。“那时候没钱,青旅便宜嘛”,他说。
1990年代末期,青年旅社概念被引入中国。1999年9月,中国第一家青年旅舍协会―广东省青年旅舍协会(YHA CHINA GD)正式成立。随后开始在全国各地兴起。
大雄正好赶上了青旅发展期,十几年间他不仅几乎住遍了云南大大小小的青旅,去外地也养成了住青旅的习惯。
经过二十几年的发展,像云南大理、昆明等旅游城市青旅不仅提供简单的住宿,还配备酒吧、餐厅、咖啡馆等服务,甚至还有乐队演出、烧烤娱乐等特色活动。
“一方面,年轻就开始住,有时候为了怀念和延续下当时的情怀;另一方面,我喜欢年轻的氛围,青旅群体中年轻人居多,比较活跃。”他解释自己对青旅的情有独钟。
去昆明出差,他爱住熟悉的i野·倾城国际青年旅舍。旅舍位于昆明市中心翠湖旁,闹中取静。大雄随身会带一套精美茶具,工作之余在青旅露天小院一坐,泡泡茶。
南来北往的年轻人常常会被他专业而优雅的手法吸引。曾有一次,来自智利的留学生全神贯注盯着他泡茶。大雄邀请他坐下一道品茶。“这是红茶吗?”小伙告诉大雄智利人也爱喝茶,“我们有红茶和花草茶,几乎每天都喝,但没有中国这么讲究冲泡手法。”
见他如此感兴趣,大雄就给他讲起了中国茶叶起源、制作、采摘以及品饮方式,以茶会友。
还有2018年住在北京一家北京四合院青旅,遇到几个备考研究生的女生,听说大雄是云南人,便凑过来,一起拼桌吃饭一边开启“好奇云南问答”。大雄加了她们的联系方式,邀请她们去云南做客。
大熊很喜欢像这样在青旅中结识朋友,听他们讲述自己的人生经历和一些奇闻轶事,不少现在还都保持联系。他觉得这比出差住在酒店平添了很多乐趣,自己内心仿佛也还是十多年前那个活跃的少年。
和热门旅游城市的青旅不同,北京等一线城市很多青旅更像是商用的大学宿舍。找工作、考试等为现实生活奔波的人选择住这里。
“北京的青旅没有诗和远方,满是现实的苟且”,听到记者对这家青旅“不像青旅“的疑问,曹萌停止了窝在青旅公共区的沙发上刷视频,主动搭话。
这家位于东二环的青旅,曹萌2018年左右住过。他记得当时一楼公共区域的大电视从早到晚开着,适逢世界杯,很多人买了外卖、零食,一起看球赛、聊聊球。
现在氛围变了,一楼大厅的灯都没打开,只有前台上方有盏昏暗的灯照亮。一些人和曹萌一样窝在沙发上刷手机,有的还戴着耳机吃外卖,把自己彻底与外界隔离开来。
“青旅具有很强的城市属性,云南、杭州、成都等旅游城市以玩为主。很多来北京都是出差办事情的,住青旅大家都没钱,经济压力大,都没有太多心情、精力坐这儿聊天。”36岁的曹萌是一位石家庄斜杠中年,祖籍天津、大学相声专业,外加高情商会处事,2016年他签了北京一家婚礼主持经纪公司,周末常来北京兼职主持。
时间长了,曹萌天津口音混着了点老北京味,讲起话来面部手部动作不断,自带松弛幽默感。公司也愿意把单子优先派给他,有时候甚至派个新人编导让他帮忙带带。曹萌今年的主持订单已经约到11月份了。
今年旅游市场复苏,各大酒店价格暴涨,出差的中年人甚至开始放弃经济型酒店转而挤向更为便宜的青旅。
“在北京,青旅像是经济型酒店,没什么服务可言。”曹萌图的是青旅交通便捷,周围设施资源齐全。过去三年公司业务不好,也收紧了报销额度,报销标准来北京酒店都只能住到五环外了。“现在是拿着以前住酒店的钱来住青旅。”他说。
三天两头来北京出差,他自带敏锐的“预订雷达”。每次把附近周边的酒店青旅都看一遍。偶尔碰上酒店五六百的房间搞活动最划算。“上个月附近的亚伦酒店搞活动,一百四十块一晚,还给升级了带窗户的房间。”他说。
曹萌爱踢球,有时候还会兼职球赛解说,在网上开通了自己账号,每个月也能有上千块的收入。
就这样他也不太舍得给自己多花钱,儿子今年马上要上小学一年级了。“稍微一折腾就花钱,假期书法、机器人、英语、游泳、跆拳道等,都不带歇的。不仅孩子卷,家长也卷,入学面试还要面试家长。”
青旅选择上,曹萌会优先考虑住过的青旅或连锁品牌,这样不会“踩雷”。他也会看各个平台的图片和评价,特别关注卫生情况、隔音效果、是否有窗通风等方面是否被吐槽。
“年纪大的人容易睡觉打呼噜,影响他人作息。睡上铺晚上去洗手间也不方便。”不少青旅曾回应媒体称,不接收35岁以上的人是出于安全考虑。
曹萌认为,不单纯是年纪大才会有这类问题,住多人间就得做好应对作息习惯不一的情况。上上下下、进进出出、收拾行李,都会弄出动静,有时还会遇上有打呼噜、磨牙、说梦话的。
曹萌都是自备耳塞和降噪耳机。碰上同住的男生脚臭就尽早调换房间。他觉得,既然选择了住青旅,就要有心理准备,相互多包容。然后在现有的条件下,尽可能让自己住得舒服些。
没有酒店环境好、没有民宿设计独特,连社交属性都不起作用的青旅,只能在价格上卷了。
仍会选择在青旅住上十天半个月的,不少是来大城市就医的患者家属。大部分医院只允许一位家属陪床或者不允许陪床,为了方便照顾,很多家属选择租住在医院附近的青旅中。
王昶就是其中一员。宽大的灰黑色T恤、脚踩一双蓝拖鞋的打扮就像个“长住客”,不修边幅的头发已经长到有点翘起。
38岁的王昶来自山西,儿子今年5岁左右,前段时间总是反复发烧,导致单侧膝盖积液疼痛,无法行走。在老家看了一周无果,趁着暑假时间,王昶和妻子带儿子来北京求医。
讲起儿子的病,王昶满脸无奈与愁容。起初,他挂的是北京儿童医院的特许专家号,挂号费就花了500元。做了血常规,医生说没事,让回去观察。
他还是不放心,听说大家都在首都儿科研究所看病,就去挂了儿研所一个风湿科主任医生号。医生让办理住院,因为就医高峰期床位紧张,等了一周才住上。
光住院押金,王昶一口气就交了一万八。由于医院只允许一人陪护,妻子留下照顾儿子。王昶在附近者行孙青旅住了下来。
考虑到住院要花不少钱,王昶想着住宿方面能省则省,于是选择了最便宜的八人间。房间都是上下铺,进门中间过道约一米宽,没有窗户,靠空调自带的抽风系统通风。
“房间待久了,闷得慌,喘不过来气。也想过出去走走,但北京7月份热得仿佛要把人烤“熟”。”青旅一楼走廊尽头有茶水间,两面窗户采光好而且通风,最后无处可去的王昶常常一个人坐在这儿发呆。
医生告诉王昶,孩子反复发烧是新冠后遗症,免疫力低下导致的。一周住院观察,住院费、检查费、药费林林总总加起来已经花了两三万,并且儿研所能报销的比例较低。
王昶还告诉记者,因为离儿研所近,所以这家青旅中住了很多陪孩子看病的家长。同房间有一位40岁左右来自河南安阳的大哥,女儿10岁得了再生障碍性贫血。在郑州看了四年,前前后后花了十几万。这次来北京,医生说能治,但是要花大价钱,七八十万。“一个农民,七八十万,你想想......”王昶欲言又止。
“医院大了,啥病都有,有的听着就让人发慌。有钱也好,没钱也罢,主要是身体没病,健康最重要。”他叹了口气,像是自我劝慰。
王昶不知道儿子还要住多久院,带的三万多块钱所剩无几。他又去银行取了一万块钱,希望能用到儿子出院。
一位青旅负责人告诉界面新闻记者,青旅里不乏一些长租客,住几年的都有。一些是到一线城市打短工的,还有一些长期出差的人,租房不划算,也会选择住青旅。
青旅无需押金,有的还能费用每天分缴,只要第二天中午12点前续租就行。不用付水电费,有阿姨帮忙换床单打扫卫生,灵活入住,随时退。
记者走访北京多家青年旅社发现,有的青旅提供包月服务。尤其是疫情期间,北京青旅价格便宜,50元至70元左右一晚,甚至还有30元左右一晚的。
有分析说,部分青旅拒收中年人的背后是市场火爆,供不应求。今年旅游市场复苏,无论是酒店还是青旅,价格都水涨船高,北京很多青旅价格几近翻倍。
去年同期者行孙多人间的价格还在七八十元一晚,而现在已经涨至一百四五十,有时候多人间价格能达到近两百元。长租变得不合算,有些长租客搬走了。
也有网友感慨,对青旅有感情的,恰恰是经历了青旅盛行的80后、现在三四十岁的那批人。
无论是因为情怀、还是因为生计为价格买单,青旅里总不乏中年人的身影。在国际青年旅社YHA秘书长尹忱看来,有年龄限制有违青旅“不能有歧视”的初心,青旅也可以适当调整经营策略,对不同客群入住加以安全引导。
(文中王昶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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