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我聊了聊新消费浪潮已经过去四五年了,为什么爆款那么多,但是没有几家真的做成了大牌。
得出的结论也很简单, 靠流量喂养长大,以廉价为唯一优势的快消品,是无法成为真正的大牌的。
不过近段时间,我发现,也有一些国货品牌没有走这条路。相反,它们一开始就瞄准了爱马仕,LV和YSL,希望打造所谓「中式奢侈品」。
(资料图)
比如最近在行业内被讨论很多的端木良锦,主打用木材制作包袋。同时也有丝巾、卡包、雪茄筒等品类。 它的包价位大概在20000到60000元,完全达到了高奢品牌的价位。
另外,香水领域也成为了不少国货品牌「冲击奢侈」的主赛道。例如主打东方特色的闻献,30毫升的价格能达到850元,单价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国外高端沙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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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还有靠着香氛产品进入市场的观夏,以及走商业香水路线,喊着要对标香奈儿5号的AROMAG蕴藉。都是「新中奢」的主要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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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也研究了一下国货奢侈品, 这期我想从奢侈品的底层逻辑聊起,谈谈中奢品牌的痛点。
01
在聊之前,还是先界定一下所谓的奢侈品。
我这期提到的奢侈品,主要是指时尚领域的奢侈品。比如服饰、美妆之类的。 但不包括豪车、游艇、鱼子酱等等非时尚类的奢侈消费,也不包括房产这种具备很强投资属性的东西。
事实上,通过衣着反映社会地位、经济状况和自我价值,几乎是人类的本能。
早在史前时代,人类就会用石头和羽毛来装饰自己的兽皮,展现自己的地位。无论是古中国、古波斯和古埃及,人们都通过华丽的服装来区分等级。
从金银到珠宝,从奇珍异兽的毛皮到精雕细琢的手工制品。奢侈品,从来是人类社会的一部分。
但作为一个行业的奢侈品业,出现的时间在18、19世纪的法国。如今人们追捧的LV、爱马仕、卡地亚这些顶奢品牌,都来自当时为王室贵族打造手工制品的匠人们。
例如路易·威登本人,就是给贵族制作旅行箱的工匠。而爱马仕的创始人蒂埃里·爱马仕,则是一位在诺曼底制作马具的匠人。
因此,这个行业从诞生之初,就带有浓厚的贵族色彩。 即使到了19世纪,君主政体在大多数国家已经被废除,但人们对王室的仿效心理却没有消除。这种对权力的崇拜,直到今天,依然构成了奢侈品牌的核心品牌价值。
而到了19世纪末,情况出现了一些变化。
随着第一次,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完成,企业家和金融家成为了与封建贵族具有同等地位的「新贵族」,他们拥有前所未有的消费力。在这个时代,一些旧奢侈品牌依然受到追捧,而类似香奈儿等一批代表着新崛起的资产阶级趣味的品牌,也开始崭露头角。
奢侈品行业真正来到现代,是在二战之后。
无论是欧美,或是日本,中产人群开始涌现,成为社会的中坚力量,他们向往富人的生活方式和品味,手里钱虽然不多,但胜在基数庞大。
他们不仅全盘接受过去的奢侈品,也催生了大量全新的奢侈品牌。例如迪奥、纪梵希,还有后来的YSL,更晚的Tom Ford等等。
相比过去那些服务皇家和权贵,有着工匠背景的奢侈品牌,这一代新品牌的主导者是服装设计师。因此这些奢侈品牌无论是价位还是品牌形象,都显得更加亲民,也更加遵循时尚行业而非奢侈品领域的规则。
但无论如何,奢侈品都是一个事关权力和身份的游戏。
而这场游戏的玩法,从19世纪就已经确定,带有强烈的殖民主义和封建色彩, 虽然经过了上百年的资本主义改造,但凑近了闻,内味儿还是挺冲的。
比如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是,大部分顶奢品牌,都诞生在被视为「old money」的欧洲。而大洋彼岸的美国,虽然也有自己的奢侈品品牌,但无论数量,还是档次,显然都比欧洲品牌差了不止一点点。再往下,日本也有自己的奢侈品牌,但在鄙视链上,那就往下了。
而中国加入这个游戏,那就更晚了。
02
1994年,香港著名企业家邓永锵创立了品牌「上海滩」 (Shanghai Tang) 。
邓永锵
这是一个主打旗袍和唐装的品牌。以30年代十里洋场的旧上海为风格灵感,将东西方文化交融时期的审美风格融入自身的视觉体系。而品牌名里面的「Tang」则是来自姓氏「邓」的粤语拼音。
作为香港邓氏家族的第四代,邓永锵在政商界和文化界都如鱼得水,他的社交圈里不乏当时还是英国王储的查尔斯,前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赌王何鸿燊之类的政要名流,也有当时还在好莱坞呼风唤雨的维恩斯坦,以及名模凯特·摩丝,影星娜奥米·坎贝尔之类的文娱名人。
靠着文化上的敏锐度和广泛的人脉,邓永锵把上海滩这个品牌成功输出给了不少名门贵族与驻港外商。
1995年,邓永锵把「上海滩」大部分股权以1.02亿港币卖给了南非的伦勃朗集团。这个集团经营业务横跨烟酒、矿业、国际投资,如今世界三大奢侈品集团之一的瑞士历峰集团,也是伦勃朗集团将旗下奢侈品业务剥离出来成立的。
四年后,上海滩又被历峰集团收购,门店也逐渐拓展到全球各地。
因此,上海滩可以说是第一个被全球时尚界认可的中式奢侈品牌。也是最早进入国际奢侈品资本体系的品牌。
而在上海滩之后,最著名的中奢品牌,应该就是「上下」 (SHANG XIA) 了。
上下这个品牌最大的标签,就在于它是在爱马仕的「关怀」下诞生的。
2008年,欧美经济受到金融危机严重冲击,奢侈品市场遭到重创。 与之相对,中国的奢侈品消费保持了稳定增长。
根据贝恩咨询发布的《2009中国奢侈品市场研究报告》,2009年,中国市场规模达到了96亿美元,在全球份额达到了27%。而且增速非常快,达到了12%。
从00年代中期到10年代初期,世界奢侈品三大集团LVMH、历峰以及开云 (当时还叫PPR) 的销售额里,中国市场的占比都有两位数的增幅。
可以说,2010年前后的奢侈品行业,中国就是全村的希望。
一个巨大的金矿就摆在这里,自然有人希望变着法子去开采。
2010年,设计师蒋琼耳和爱马仕合作创立了上下。 这个品牌定位为「中国风的生活方式奢侈品牌」,除了时装鞋包,主营业务还包括家居饰品,家具以及茶叶等礼品。在设计上,运用了大量羊绒毡、薄胎瓷、紫檀木、竹丝扣瓷等中式风格的材质。
顶着爱马仕光环诞生的上下,不仅获得了许多品牌难以企及的曝光,也得到了爱马仕集团在生产技术和营销手段上的支持。 2013年在法国开设的首家海外旗舰店门店,更是直接开在爱马仕全球旗舰店对面,算是面子给足。
除了上海滩和上下,出身中国台湾的瓷器品牌法蓝瓷,隶属于开云集团的珠宝品牌Qeelin麒麟也都被认为是「中奢」的代表品牌。
从这几个品牌的发展历史就能看出,国货想要进入奢侈品这个行业,门槛不在于设计或者是价格, 而是你有没有参与到由权力、身份、资本和西方传统共同构成的这个游戏中。
上海滩能入局,是因为邓永锵和政界高层交往密切,属于圈内人。况且他自己的人生经历足够有意思,可以支撑起奢侈品所需要的传奇性。
而上下能入局,是因为爱马仕看到中国市场的机会,于是给了这个品牌一张门票。况且和「把中式审美卖给西方人」的上海滩不同,顶着爱马仕光环诞生的上下,主要还是希望赚中国市场的钱。门店也是主要开在国内,海外门店只有新加坡和巴黎两家。
顺便说个小八卦。
麒麟的创始人之一Guillaume Brochard在创立这个品牌之前,就是知名腕表品牌玉宝的总裁,也是圈内人,而他最著名的身份,其实是张曼玉的前男友。
麒麟标志性的设计,也就是葫芦形的项链,就来自张曼玉的想法,也是由张曼玉本人在戛纳电影节带火的。
而这位Brochard先生现在的妻子,正是上下的创始人蒋琼耳。
所以说,时尚这东西,它确实是个圈啊。
只不过,如今无论是上海滩,还是上下,中奢的日子都不算好过。
03
先说上海滩。
被历峰集团收购,并没有给上海滩带来太多优势。
历峰的长项在于珠宝、腕表等硬奢品类,而不是女装。在职业经理人的规划下,上海滩放弃了专注中式女装的定位,转型全线型奢侈品牌,并且加入大量西方元素,使得整个品牌的定位非常奇怪。
很多消费者认为,上海滩更像是一个西方游客购买的纪念品品牌,而不是真正的中国顾客会购买的品牌,更不是能让全球奢侈品市场买单的品牌。
而2017年,创始人邓永锵因病去世,更让品牌失去了和高端市场的连接。
同年,这个品牌被历峰出售给意大利私人资本,第二年,上海滩又被卖给了本土投资机构云月投资。
而在资本的转手之间,这个品牌也一直缺少作为「灵魂」的管理团队。
意大利人收购后,找来了菲拉格慕的创意总监Massimiliano Giornetti,希望他能将这个品牌打造成和香奈儿,迪奥同级别的高奢品牌。但随着公司再次出售,Giornetti宣布离职。新任创意总监邓爱嘉,正是创始人邓永锵的女儿。
这位新总监尝试为上海滩完成年轻化和降价,但不到两年,邓爱嘉也宣布离职。
曾经作为「中奢第一品牌」的上海滩,如今还能不能重现光彩,我只能说,不好说。
至于上下,早在2013年,外媒就质疑过,身为一个奢侈品牌,却没有足够的盈利能力,甚至一直在亏损。 到2020年,爱马仕终于不愿意继续当奶妈了,它把上下的股份卖给了法拉利母公司EXOR集团。
而这个品牌最近的新闻,是创始人卸任CEO。
04
到这里,我们就可以聊聊中式奢侈的核心问题了。
很多媒体在总结中奢的问题时,往往会把问题归结于「中式风格过于老气」,或者是「中国文化软实力不够无法辐射全球」。
我觉得都没有说到点子上。
首先,中式风格老气这个说法,各种品牌这几年玩的国潮风,还有汉服在年轻人群体里的流行,基本可以否定掉这个说法了。如果还觉得老气,要么是设计师不行,要么是品牌定位有问题,锅肯定丢不到中式风格的头上。
至于文化软实力不够的说法,其实很有迷惑性。
中国文化辐射力强不强,见仁见智。 但中奢不行,显然不是因为这个。
你说文化软实力,日本够厉害吧?那么日本的奢侈品牌呢?的确是有高田贤三,三宅一生,山本耀司名声在外,但在全球时尚业肯定到不了顶级。 说到日本时尚,你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优衣库。
哪怕隔壁韩国,这几年文化输出做得风生水起对吧? 那么韩国的奢侈品牌有存在感吗?显然也是没有的。
所以中国文化辐射力不够,也不能解释中奢的困境。
奢侈品是个很好玩的东西,它的价值并不来源于它本身,而是来自使用它的人。
当封建贵族占据权力,为他们服务的工匠品牌就会成为奢侈品。当资产阶级登上舞台,为他们做高级定制服装的品牌就会晋身奢侈品牌。
当城市中产依靠消费力和人口数掌握主流话语权,也会出现一批专为他们准备的轻奢品牌。
如果没有权力的背书,那么一只鳄鱼皮包,能比一只帆布包贵上十几万吗?不太可能吧。
而扩展到国家层面,也是一样的。
只不过在我看来,这个行业很过时了。 全球的奢侈品行业,其实都还停留在19世纪末的世界秩序里。在那套秩序里,欧洲是世界中心。而美国只不过是暴发户,至于日本,就更加是文化上的边缘地带了。
而中国当时还处于半殖民半封建状态,话语权也就更小了。
即使如上海滩和上下这样的品牌,能够以人脉或者资本力量,维持一个奢侈品玩家的角色,这样的身份也是非常脆弱的。
所以, 当中国奢侈品牌带着中式传统美学进入这个行业时,会发现整个行业压根不会带自己玩, 所谓东方美学,从来无法平等地进入由法国、意大利和瑞士这些国家构筑起的,有着百年历史的奢侈品牌秩序。
而奢侈品的消费者,其实都是很敏感的,虽然他们未必能清楚地分辨,但他们可以感知到这种秩序的存在。
而且他们会默认这种秩序是天然合理的。
原因也很简单,奢侈品本身就是用来表明身份,强调差异和既有秩序的。奢侈品的价值也源自这种秩序的存在。
当他们消费奢侈品,实际上是在消费这种差异和秩序,你又怎么能要求他们去反思这样的秩序,甚至突破这样的秩序呢。
中奢的痛点就在于此。
而如今的新奢侈品牌,其实和十年前区别并不太大,依然选择将重点放在「东方特色」上。
这也是我对这些「新中奢」并不那么看好的原因。
做生意的人总是会陷入一个奇怪的逻辑,那就是我要做一个「中国的xxx」,手机要中国的苹果,家居要中国的无印良品,奢侈品也要有中国的LV和爱马仕。
但问题在于,我们不是什么东西都需要做一个中国版。
特别是奢侈品。
我们都理解,做奢侈品是一种难以抵挡的诱惑。这无疑是一桩好生意,只靠印logo就能卖出高溢价,况且哪怕如今全球经济压力都不小,奢侈品依然坚挺。爱马仕,LV,香奈儿连年涨价,不妨碍他们连压仓底的库存都能卖空。
但奢侈品行业的代价,其实是整个社会承担的。越是贫富分化,阶层壁垒越坚固,权力越绝对,奢侈品越是能展现它的价值。
也正是因为这样,中国人并不一定需要自己的奢侈品牌。
况且,奢侈品所代表的,是一个过时的价值体系。既然无法融入,那么干脆别融入了。
如果有更多的平价大牌,更多的科技品牌和工程师品牌,守着一百多年前的旧秩序食古不化,好像也没那么有趣。
参考资料:
《高级定制完全不同于奢侈品 “例外’走红与‘奢侈品’无关》——广州日报
《东方奢侈品的变形记——Shanghai Tang上海滩、上下、观夏们的野望》——风尚中国
《中国本土奢侈品牌的崛起》——fashionnetwork
《端木良锦再获投资,中国本土品牌能不能讲出奢侈品故事?》——CBNData
《爱马仕投资的中式奢侈品牌“上下”关闭北京地标性门店》——界面新闻
《本土品牌想讲出一个奢侈品故事,难吗?》——界面新闻
《设计师加入,Logo换掉,爱马仕投资的中式奢侈品牌“上下”激进转型》——界面新闻
《中式奢侈品牌发展不易,上海滩计划通过调价吸引年轻人》——界面新闻
《上海滩创始人邓永锵去世,他以上流社会人脉闻名》——好奇心日报
《国际奢侈品主战中国 本土奢侈品品牌培育迫在眉睫》——中国产经新闻报
作者:IC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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