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最新:寺庙里的年轻人

2023-01-29 13:45:20    来源:半熟财经    

从疲惫的生活中抽离,几天就好

半熟财经2022年度存档系列(八)


(资料图片)

本文首次发表于2022年3月16日

文 | 郑慧 顾翎羽 杨立赟
编辑 | 余乐

“这山顶上到底有啥,这么吸引年轻人?”

江西庐山风景区内,拉客的司机师傅曾经一头雾水。他们常常遇上独自出行的年轻人,要去小天池山。送到山脚附近,这些年轻人便拾级而上,消失在密林间。

00年出生的小可发现,来这里的年轻人,多少有点烦恼或焦虑。2021年10月,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和心灵来到这个名为“诺那塔院”的地方(以下简称“塔院”)。此行的目的,是体验“禅修”。

塔院坐落在山顶,这里常常云雾缭绕,仿佛遗世独立。天气放晴时,草木滴翠,山间风光一览无余。日出日落时,阳光拂过白塔,庙里传来诵经的声音,给人一种宁静的感觉。

诺那塔院的白塔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人是陆陆续续来的,小可报到后,便先入住宿舍。晚饭时,小可看到了更多人,她发现,来这里的大多是90后,以95后居多。

杭州灵隐寺、黄山梓路寺、北京朝阳寺、重庆武陵禅寺……全国很多寺庙都提供了面向普通大众的禅修体验活动。塔院率先成为年轻人中的“网红”。早在2001年,这里就开始举办禅修营。两年前,一位旅行博主在小红书上发布自己的禅修经历,带火了这里,至今不断有人自发打卡、记录、分享。

其实,对于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去哪里并不重要。他们只是需要一个接纳他们的地方,暂时从烦恼和焦虑中抽离出来,让身体和心灵都得到一个喘息的机会。

北京朝阳寺 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忘记手机,睡眠变好了

小可看到别人发的禅修帖,里面赫然写着“早上5点30起床”“斋饭好吃”“收手机”……心头一喜,就是它了。

大学期间,小可饮食不规律,手机刷个不停,经常熬夜通宵,甚至有时半夜两三点爬起来吃海底捞。去寺庙前,她刚结束一段“清闲但焦虑”的实习,找不到理想中该有的拼搏状态,即将面临毕业,对于自己未来要做什么,小可也十分迷茫,她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寺里的生活清闲,但不放纵。手机被统一收走后,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十点睡觉。除了一日三餐,一天的安排基本都围绕着坐香、诵经、出坡展开。

坐香,就是打坐,这个活动占据的时间最长。一炷香大约30~40分钟。在北京朝阳寺体验的第一天,笔者数不清自己坐了多少支香。禅房里,大家各自盘腿坐着,闭着眼。作为新手,新奇感很快会被无聊、困惑,以及腿脚的酸麻胀痛所取代。

朝阳寺禅房一角摄影:郑慧

刚开始坚持不了,香烧到一半,笔者就坐不住。睁开眼睛后,发现也有一两个人在东张西望,大家相视一笑,然后继续打坐。

枯燥的打坐似乎会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禅修第一天晚上,与笔者同宿舍的梁米,体验了毕业十年来最深、最沉的一次睡眠。梁米睡眠浅,失眠问题断断续续,严重的时候,一整个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有时候早上醒来,太阳穴突突的,感觉自己整个人很飘。但那天睡完醒来后,觉得很心安,很满足”,她说。

梁米对打坐产生了兴趣。刚开始打坐,脑子里会想各种各样的事情,让自己不要想,但是没用,于是她只好先放任思绪。“但很微妙地,我会开始‘观察’自己的思绪。之前就像在河水中随波逐流,现在变成了岸上的旁观者。”

这种观察也让笔者发现一些之前没有意识到的事情。比如,无论面对什么,自己思考的第一出发点总是否定、消极。最关键的是,我们都意识到,自己的大脑太辛苦,之前无数个日夜的内耗中,它原来是这样,不停地空转。

打坐之外,寺里还有诵经、出坡等例行安排。诵经通常是师父念诵,大家跟着翻经文。出坡,就是打扫卫生等劳动。

出坡 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经文是看不懂的。一开始,师父们诵着诵着,笔者手中的书就不知该翻到哪页,只感到茫然、局促,但两三次下来,慢慢集中注意力,甚至还能跟着念一段,就会颇有成就感。

诵经 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诺那塔院的监院传化法师也是一位90后。他告诉我们,塔院举办禅修活动,是为了给当代年轻人提供一个静心的场所,容纳他们停一停、想一想。

杨辰最喜欢的是塔院的晚间茶话会,在茶话会上,师父们会跟大家一起交流各自的问题和烦恼。“同行的都是年轻人,师父也比较年轻,大家能聊到一起去,氛围很好”,她说。

轻松和谐的氛围,简单真诚的人际关系,让很多受访者留恋。

萍水相逢的人,无论男女,不论长幼,在这里都互称“师兄”。吃饭时,分组轮流为其他人盛饭盛菜。大家统一穿着宽松的灰白色禅衣,素面朝天,暂时抛却个人经历、身份地位的差别,变成寺庙里短暂修行的过客。这些都降低了建立信任的心理防线。

塔院的宿舍是高低床,四到六人一间,这让杨辰找回了大学宿舍的感觉。与舍友熟悉后,大家开始夜聊,聊生活、工作、感情……一天晚上,为了开导一位被男友PUA的女生,她们唠到了凌晨。

笔者的舍友王羽认为,你可以选择是否跟大家分享自己的故事,但不同的是,在这里,你会有一个预期:即便说了,也会得到善意的回应。王羽在奢侈品行业工作,在这个充满欲望张力的环境里,她经常见证人性的贪婪、自私与冷漠,也努力维持着自己内心的平衡。

“现代社会,大家像原子一样孤立,一旦向外传递负面情绪,就会被认为是巨婴、弱者。另一方面,随着年龄增长,心确实会越来越封闭,不太容易产生信任感。但当情绪越积越多,总还是需要一个出口”她说。

诺那塔院 年轻人正与师父交谈 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逃离,是为了回去

传化法师告诉我们,年轻人上山的原因各不相同,但大致可以分为如下几类:一是在浮躁的社会里“卷”累了,想找个机会“躺平”几天;二是心里积压着很多事情,杂念很多而无法消化,想找个地方静静心;三是觉得人生迷茫,找不到自己的方向,希望寻求人生的意义。

工作上面临重大抉择的,不顺心裸辞的,被裁员的,失恋的,离婚的,被家里催婚的,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在躺平和奋斗间反复横跳的……小可发现,原来世上有这么多的烦恼,原来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烦恼,原来自己并不孤独。

这届年轻人小可,虽然烦恼,但还没有遇上人生的重大转折、变故、挫折。而一些上届年轻人,已经尝到了生活的苦涩。

被失眠困扰的梁米,花了六年的时间,才从痛苦的谷底慢慢爬到边缘。六年前,刚毕业不久的她,突然被告知母亲罹患癌症。母亲是她奋力生活的支柱,她曾经常常想,等工作挣了钱,要如何带着母亲游山玩水,给她买好吃的,穿新衣服。

短短一年多,母亲离开了。“突然间不知道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了,特别无力。”最开始,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人死了就是死了吗?会不会有另外一个世界?妈妈在那边过得好吗?……这些思绪在她的脑海中翻滚。梁米感到,此后的三四年,她的内心一直处在巨大冲突中,每天表面上很平静,心里却翻江倒海。

她开始寻找各种治愈内心痛苦的方法:心理学、佛经、灵性修炼……从书籍、线上课程,再到线下活动,只要能让自己好受一点,她都会去尝试。“那几年行尸走肉一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她说。

很多年轻人或许还未经历过这样的生死离别,工作上的困难是迫使他们开始自省的主要原因。

李涛在北京一家互联网公司担任产品经理。2013年,他面临职业瓶颈,觉得自己迫切需要提升思维体系。起初,他只是约了一位职业发展指导。聊天过程中,对方点出他的一个行为习惯:“你为什么总是对一件事情翻来覆去地解释?事实上,我已经知道你在说什么了”。李涛突然意识到,这也是自己在对领导汇报时的习惯——总是解释太多。

后来,他去做心理咨询,发现这个习惯是源于自己儿时与母亲的相处模式。他对自己越来越好奇。探索的领域,也从心理学,逐渐转向儒释道的各种经典。在接触这些经典的同时,李涛也开始尝试一些“练习”,他参加过曾经在互联网圈小范围流行的十日内观课程。来朝阳寺禅修,也是日常练习的一个延续。

“找不到人生方向”是很多年轻人都会发出的疑问。在与他们深入沟通后,传化发现,各种痛苦烦恼的表征,似乎都指向了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缺乏使命感。“人有了使命感,就能做到自我认同”,传化说。他无法给每一个人具体的建议,但会为他们指出一个大概的方向——“利他”。

传化提到古代读书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发心。他认为,即便做不了那么宏大的事情,但也要有类似的精神。如果所思所想都局限在自己,会生出无限的烦恼痛苦,而如果真正看到了他人,那么整个世界会打开,心灵也更加包容、自由、安宁。

97年出生的霍真,是一位物理学相关专业的硕士。他认为,缺乏使命感或许是一个原因,但无法完全解释当代年轻人的精神困境。

霍真补充了一个角度:现在可以让人麻木和逃避的方式太多了。“手机上的每一个资讯都在奋力抢夺大家的注意力。一些小视频,如果一个接一个的看,很快就能让人陷进去,因为心不满足,想要更多,看的更多就更空虚,就像喝盐水,越喝越渴,越渴越喝。”

“另一方面,这些东西完全分散了人的注意力和精力,让人的思考变得散乱、没有力量,就像我们平时看的这些光线是没有力量的,如果集中起来,变成激光,那就可以燃烧玻璃,燃烧钢板,才有力量。”他说。

传化还发现,近几年接触到的抑郁症患者越来越多。每期禅修活动,塔院都会录取2~3个抑郁症患者。

“我们觉得,禅修是能给抑郁症患者带来一些帮助的。无论大家在社会上是怎样的性格、地位,到这里都会把自己善良的一面展现出来,相处是很有爱的。”传化认为,对于抑郁症患者而言,医学治疗固然是一方面,但也要让患者感受到有人爱他,世间有爱,人心中有爱才能真正快乐起来。

问题还在,但可以试着改变

多位受访者告诉笔者,在山里待了几天回来后,问题一时半会儿还是解决不了,但是焦虑情绪在短时间内会有较大的缓解。

小可说,毕业了到底要做什么,还是没有个决断,但不会那么烦躁和焦虑了,“这也很重要”。下山后,她的作息无法保持规律,但熬夜通宵的频率大幅降低。

她将自己的经历发到朋友圈,有些朋友感到好奇,来向她咨询,但也有质疑不解的声音。“他们会觉得你是不是想不开呀,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去学打坐干什么,会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来看这件事”,小可对此感到无奈。但她觉得,只要自己收获了好的东西就足够了。

梁米延续打坐的习惯,她开始尝试用数呼吸次数的方法,集中注意力,让自己的心里不再挂着那么多事儿。

在山里的几天,王羽获得了短暂的释放,回去后不再不断地“反刍”一件小事儿。“但就像喷香水一样,时间长了,味道就会变淡,直至消失。”三天的体验对她来说有些短,她打算抽空去参加时间更长的禅修体验营,“再去感受一下人与人之间那种真诚无间的连接。”

杨辰说,自己找到了使命感,那就是“利益众生”。“烦恼痛苦是因为‘自我’太大了,所作所为总是太在意自己。”笔者追问她实际都做了些什么。她回答:“勿以善小而不为。小善都不去行,家国情怀就是空谈”。

传化师父告诉我们,无论大家为了什么而来,下山之后能改变多少,他都希望,至少在这几天里,让大家过几天快乐安宁的生活。在他们未来的人生中,万一遇到很绝望的状态,能想到自己还有地方可去。

“在一座山上,有个大白塔,还有人在等他回去。”

朝阳寺禅修中心旁的空地。这里收养了很多野猫,笔者后来寄去一袋猫粮摄影:郑慧

*小可、梁米、杨辰、王羽、李涛、陈峰、霍真均为化名

郑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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