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希望到那时,能出现更多幸福的“中国大妈”。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文 / 巴九灵(微信公众号:吴晓波频道)
“渐进式延迟退休”的消息不胫而走后,被“精准打击”到的80、90后迅速编了段子:
过六十大寿的时候,还得和领导请假。
很扎心,很荒诞。实际上,65岁退休是大部分西方发达国家实行的制度,有些国家甚至退休时间更晚。从历史经验来看,延迟退休似乎是不可避免了。
但还是忍不住问一个问题:我们凭什么自信地说,在60岁的时候还能舒舒服服地待在原来的岗位上?
如果觉得更荒诞的话,ChatGPT已经让职工们感到恐惧,而东亚唯二的发达国家日本和韩国,早已做出“示范”——他们正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 老年贫困和破产。
韩国“退而不休”
先讲一部韩国电影《酒神小姐》,英文名是《The Bacchus Lady》。
片名中的Bacchus(宝佳适)不是酒,而是一款韩国热销的功能保健饮料。
在这部影片中,宝佳适成为贯穿影片的道具:年近70岁的女主素英,涂着靓丽的唇彩,在公园隐秘的角落问散步的老大爷:“要喝一瓶宝佳适吗?”
如果对方有意,两人就会一起到旅馆,洗澡、喝饮料,然后完成“交易”。她能赚4万韩元(约200元人民币)。
这个场景并非凭空编造,而是取材于真实的韩国社会。像素英这样的中老年群体,被西方媒体称为“Bacchus Lady”。这部电影,揭露了韩国老年贫困的黑暗角落。
2013年之前,韩国政府规定60岁为法定退休年龄,但实际上许多职员无法享受到正常工作至退休年龄的待遇。韩国职场竞争激烈,“年功序列”严重,因此出现“五六盗”的说法:后辈认为前辈占着岗位,到56岁还不退休就和强盗无异。
在巨大的舆论和社会压力下,韩国社会职员的平均退休年龄提前到了53岁。提前退休,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有可能提前过上不体面的生活。
韩国的养老体系分为基础养老金、公共年金、企业年金和个人保险。公共年金只覆盖不到2200万人,而企业年金一般只有大企业才有。据估计,韩国有近400万的退休者只能领到基础养老金,而这笔钱只有每月20万韩元(约1186元人民币)。为了生存,许多退休者不得不继续工作,这导致韩国的平均实际退休年龄被延长到71岁。
既然被原岗位“劝退”的,想获得退休前同等待遇的工作就有点不太现实了。重新进入职场的退休老人,大多都从事送快递、保洁、洗碗、开出租等年轻人不愿干的脏活、累活。这些低成本的劳动力,被人称为“银发经济”,听着多少有些讽刺。
但对于这群放弃尊严、寻求糊口之资的人而言,“经济”跟他们无缘,他们中的更多人因过低的收入和高昂的医药费,走上返贫之路。
2020年4月,日本NHK电视台制作了一部纪录片,叫做《韩国:捡纸箱的老人们》。片中,一位住在仁川市的七旬老人李钟仁,天没亮就搜刮纸箱,结果工作一天只换回3美元,还不够交公寓管理费;另一位78岁的老奶奶绪顺子,每天都要搬运300多公斤的纸箱。
韩国拾荒老人
NHK还做了统计,发现每100名韩国老年人,就有1位以拾荒为生,其中过半是女性。
根据经合组织(OECD)在2021年的一项调查,在发达国家中,韩国的65岁以上人口的贫困率达到43.4%高居榜首,而欧美国家基本只有20%左右。与此同时,韩国老年人自杀率也位列第一。这个现象被《经济学人》杂志称为“韩国的耻辱”。
如果我们回到《酒神小姐》,会发现电影赤裸裸地揭露了这层伤疤:三个失去尊严的老人在女主素英的协助下选择自杀,女主因而锒铛入狱。但她对坐牢甚至心甘情愿,至少一日三餐能保障,至少不用再交易一整天却只能凑够买药钱。
日本“团块世代”的悲歌
韩国人素英的晚年经历和下场,其实在日本早就屡见不鲜。
前几年,日本大阪逮捕了著名的“忍者大盗”古川满昭,涉嫌参与了大阪地区250起盗窃案,而他居然已经74岁了。数据统计,日本每5位服刑人员,就有一位是65岁以上的老年人。
这群老人平常偷偷大米、水果、感冒药等一些不贵重的物品。有些老人甚至会带着赃物主动去警局自首,从而以最快速度获得2年刑期。根据日本警方数据,1/4的65岁以上老年罪犯会在出狱两年后再次犯罪,其中40%的老年人是犯下同样罪行6次以上的惯犯。
《财富》杂志曾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以自由为代价,换取免费的食物、住所和医疗,你愿意吗?
日本老人回答了“YES”。
因为即便缩衣节食,一名退休老人的基础养老金只有78万日元,与平均生活成本会产生5万日元的缺口。一旦进监狱,一切都是免费的,日本政府将为每位老人花费84万日元,同时他们的养老金又可以积累两年。
所以在日本,监狱俨然成为大型养老院。比如在东京的府中监狱里,服刑人可以做算术题、回答小测试、玩折纸游戏,目的是防止老年痴呆。而随着老年罪犯不断增加,日本监狱又不得不扩建,并增加护理员工。
日本老年服刑人员
日本出现退休老人排队犯罪现象的原因有两个:孤独和贫困。前几年有两部大火的NHK纪录片引起了共鸣,一部叫做《无缘社会》,另一部叫做《老人漂流社会》。
《无缘社会》描述了当代日本很多人年轻时背井离乡,在后来漫长的生活和职业生涯中,和自己的父母、亲戚、子女基本处于一种绝缘或者半绝缘的状态,最后在大都市的喧嚣中孤独地死去。所谓的“无缘”,是一个人失去所有缘分连系,即地缘、血缘和职场缘。
日本总务省曾公布了一项数据,60%的老人和子女分开住,4%的老人没有子女,孤独一生。
在《老人漂流社会》中,制作人则用“团块世代”来描述这群贫困乃至破产的老年人:他们是日本战后“婴儿潮”的一代,热爱工作,凝聚在一起支撑着日本经济。如今他们却随着日本经济的颓势,变成一块废弃的铁块,共同沉入大海。
这部片子还诞生了一个令人熟悉而绝望的词:老后破产。和日本人相比,韩国人晚年的悲惨生活只不过是一次翻版。
根本原因还是养老金无法跟上社会生存成本。于是,延迟退休、发行大量国债,成为缓兵之计。1986年,日本推行60岁退休制度,而之前是55岁,20年后延长至65岁。到了2021年,日本实施《高龄者用安定法》,规定企业有义务确保员工到70岁的就业机会。数据显示,每四名65岁以上的日本老人就有一位活跃在岗位上。
而为鼓励延迟退休,日本政府还规定每延后1个月领养老金,就可以在法定养老金的基础上增加0.7%。即便如此,日本政府仍然多次下调养老金。
2014年,为了抗议养老金下调,一位71岁的老人在新干线车厢里自焚。自焚前,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送给一位60多岁的女乘客。
和韩国一样,由于生活缺乏温饱和尊严,日本老年人的自杀率也是相当高。2009年到2019年,日本中老年自杀数约20.8万人。就在2021年,一位日本学者还发表了耸人听闻的言论。他说,解决“老龄化”的方法很明确,就是老年人集体切腹“为国捐躯”。
日本电影《75计划》,讲的是未来日本老人到了75岁,一律安乐死
东亚奇迹的魔咒
退休老人贫困、破产,似乎成为了东亚发达国家的魔咒。那么,日韩出现魔咒有何共性?新一轮的魔咒又会不会降临在第三个东亚国家中?除了生育率和养老金问题,还有两个观点可供探讨。
第一,对不动产的痴迷。日本战后经济迅速崛起。1960年代,日本政府提出了国民收入倍增计划”以及“一亿总中流”的意识形态。与此同时,日本养老金体系诞生。1980年代《广场协议》签署后,日元升值,日本人内心膨胀的同时也催生出房地产泡沫。
1991年,泡沫被刺破,“团块世代”成为接盘侠,退休后甚至还要继续还贷。而正是在终身雇佣制下,泡沫时期的日本职员认为自己永远是中流(中产),对即将到来变局缺乏准备和规划。
韩国同样是被不动产捆绑的国家。2008年,是韩国现行养老体系开始运转的标志性年份,然而这群缔造过“汉江奇迹”的老人,却把大量积蓄用于买房和给子女买房,结果全韩只有14.2%的老年人有存款。
据统计,韩国40至50岁的群体中(准退休人群),90%的资产都套在了房地产上,对养老的准备并不充分。韩国(尤其是人口集中的首尔)的高房价又带给年轻人巨大压力,无力顾及年老的父母,由此产生恶性循环。
第二,东亚儒家文化体系受到冲击。日韩企业的组织制度以“终身雇佣制”和“年功序列”闻名,具有儒家文化的特征。然而上一代退休后,“没有成功地把社会经济制度及企业文化,转型为永续性够高、能善待年轻人的制度”。年轻人看不到希望,在日本出现低欲望的丧文化,选择直接躺平、啃老、不生孩子。
而在韩国,则表现为后辈和前辈在职场上的强烈对立,“尊老”的观念在韩国逐渐丧失。
儒家文化体系下“孝顺”(家庭养老),其实是建立在农村和人均寿命很短的前提下。泰德·菲什曼认为,“这些传统的运作是在平均寿命不超过35岁的条件下进行的,子女履行孝顺的义务相对容易”。而在老人寿命变成长的今天,我们便看到了不少子女谋杀高龄生病老人、老人因病不想拖累子女而自杀的新闻。
另一方面,城市化和社会分工的细分,常常在地理意义上隔绝了老人与子女的关系,而在农村经济下,维系关系和尽孝则更为方便。
和中国一样,韩国和日本人都秉持着家庭养老的观念,但随后发现,原来下一代才是要养的对象。正是这样对养老观念的误判,导致缺乏养老准备,在子女和养老金都靠不住的情况下,退休老人只能出来重新工作。
四
2019年,欧美国家将Chinese dama(中国大妈)一词纳入词典,它源于华尔街做空黄金的时候,“中国大妈”冲进柜台购买低价黄金,这一行为震惊了全球。“中国大妈”看似光鲜亮丽,退休后有钱有闲,沉迷于广场舞。她们在被揶揄的同时,也被人羡慕着。
中国大妈“大战”华尔街
确实,父辈们经历了食不果腹的年代,辛苦一辈子终于熬到退休,如今拿着4000元左右的退休金,有自己的娱乐和人际圈,医保能覆盖大部分医药费,这是国家的进步。
但和日韩不同,中国仍然有五亿多的农村人口,“新农保”实施后,农民实际发放的养老金水平为每月平均188元,只相当于城镇职工养老金的5.26%,对于广大农民,养儿防老的观念根深蒂固,他们没有退休的准备,甚至没有“退休”的概念,真的是“至死方休”。
如今的中国仍然面临城镇低生育率的难题。如果我们在分析东亚老人返贫的叙述中,将日韩替换成“中国”,似乎也没有什么违和感。到了我们80、90后养老的时候,“银发经济”会不会从一种新兴产业变成一种廉价劳动力,真的很难说。在今天延迟退休、医保改革、ChatGPT等往我们脸上揍一拳的时候, 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从今天开始做好养老计划。
只希望到那时,能出现更多幸福的“中国大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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