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月1日，电视剧《狂飙》收官。
作为首部以扫黑除恶常态化和政法队伍教育整顿为背景的影视作品，《狂飙》的爆火，有目共睹。
(资料图片)
《狂飙》里的杨健掌握了京海市整个电力系统，小到普通百姓家用电，大到指导组审讯室里的供电，他的“能力”，令人细思极恐。
剧中有个细节耐人寻味，身为供电局副局长的杨健，当老婆孟钰问他贪了多少钱，几百万、几千万，还是几个亿，他都没有正面回答。
观众可能觉得几个亿是上限了，可实际上，一个省会城市的供电局副局长能捞到的钱，远超人们想象。
电力系统是真正的实权部门，既有项目，又有资金，更是腐败现象高发地。
因此，才有了“电老虎”的称谓。
因为剧情删减关系，杨健如何从禁毒警察变成供电局的局长，其中又涉及怎样的权钱交易，并没有交代清楚。
不过，杨健的故事却让许多哈尔滨人心里不是滋味，触景生情。
项目缺电无法推进，居民小区动不动就停电，现实中老百姓的遭遇与电视剧情节完全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为杨健的原型正是哈尔滨供电局副局长李伟，他曾在央视播出的《扫黑除恶》纪录片中，与自己两位兄弟被称为哈尔滨“电老虎”。
二
李家三兄弟分属电力系统的上下游，一个任哈尔滨电力局副局长，掌握权力；一个是电力实业集团总经理，握有工程；还有一个成立了多家电力安装企业，负责变现，将整个哈尔滨的电力能源完全当成了“李家产业”。
尽管级别不算最高，但李氏兄弟把持的是“经济命脉”的电力供应。
纪录片不仅曝光了三兄弟背后的黑恶势力“保护伞”，同时还披露了三兄弟令人咋舌的资产和藏品。
据警方初步核实，三兄弟涉案金额超过30亿，其中房产高达69套，55套都在哈尔滨，累计总价8个亿。
此外，他们还拥有上百辆豪车，以及各类价值不菲的古董文物，总价值也超过上亿元。
除了“靠山吃山”，三兄弟还涉嫌强奸、聚众淫乱、强迫他人吸毒、诈骗征迁补偿等罪行，真可谓无恶不作。
央视还曾披露李伟在海南三亚过生日的现场视频，盛大的生日宴会上，一众马仔在台下高呼“大哥，万岁万岁万万岁”，李伟哈哈大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李伟确实“权力”显赫，不仅可以随意掐断居民用电，就连许多企业用电，他也是想停就停，想接就接。
许多企业为此告了许多年，可李家三兄弟不仅“毫发无损”，反而是告状的企业从此被拉入“黑名单”，在“暗无天日”的环境里艰难熬着。
这不禁让人好奇，如此猖狂的“电老虎”，是如何把持当地电力系统多年，兄弟三人又靠啥手段捞了这么多钱？
三
上世纪90年代初，全国城镇化浪潮开启，黑龙江省会哈尔滨加速了城市化扩张。
圣索菲亚大教堂旁，大片俄式建筑被拆除，东大直街以南70万户棚户区化作历史的尘埃，整座城市到处是打桩机的轰鸣声与满城的脚手架。
城市推进的烟尘中，涌现出的无数黑恶势力试图从中分一杯羹，留下无数令人胆战心惊的“东北黑道往事”。
当时，李家兄弟只是电力系统的底层电工，但他们的“任务”并不简单。
伴随城市化规模扩大，老旧的电杆被拆除，新设备需要挖地埋线，也需要征用部分居民用地，这就不可避免与老百姓的权益发生冲突。
为了揽下电力工程建设项目，李伟和弟弟李桐招兵买马，组建了“道里狼队”，彼此歃血为盟，有统一的文身、统一的口号，成为当地电力系统小有名气的“李家军”。
李家兄弟的手段简单粗暴：项目地点竖起牌子，不打招呼就开工，遇到阻拦和反抗的居民，直接暴力殴打和驱逐。
因此，李伟这支队伍施工效率极高，在领导眼里，他是个“能人”。
虽说惹了不少麻烦，甚至触犯了法律，可在城市管理者眼里，少不了有人去干些见不得光的事，为此漠视且纵容。
通过暴力施工赚到一些资金后，兄弟俩又投资经营酒店、游戏厅和洗浴等“黄赌”行业。
四
90年代中期，东北遭遇企业改制，遍地都是下岗工人，很多家庭仅靠每月不到300元的补助艰难求生。
李家兄弟日子却过得很滋润，他们花数百万买了豪宅、豪车，穿的是貂皮大衣，吃的是进口鱼子酱，连养的藏獒每月伙食费都超过万元。
为了拉到更多工程，李伟花钱打通关系，从工人摇身一变为干部，职务在系统内不断攀升，拿到更多电力项目。
这些工程也不用他们自己施工，到手就高价转手他人，钱来得更快更多。
仅仅数年时间，李伟从哈尔滨市道里区工程安装队队长，一路提拔至道里区供电局局长，顺便还将弟弟李桐“提拔”到市电力实业集团道里区安装公司，担任经理。
李建则跟着兄弟俩脚步，成立一家民营电力工程公司，业务全部来自李伟的分配。
三兄弟靠着电力系统大发横财的同时，也干下许多丑事。
2003年，李建引诱吸毒并强奸了一名未满14岁的幼女，被女孩父母告到法院。
可李伟一面指使李建投案自首，做所谓“从宽处理”，一面威逼利诱女孩父母噤声。
最终，在李伟的“公关”下，该案从刑事犯罪降格为行政违法，草草处罚了5000元了事。
令人不解的是，明明存在许多显而易见的不法行为，李伟却“官运亨通”，职位越升越高。
五
2010年，李伟任哈尔滨市电业局局长助理，兼任哈尔滨电力实业集团公司总经理。
三年后，李伟又被提拔为哈尔滨市电业局副局长，弟弟李桐接任哈尔滨电力实业集团公司总经理，李建则拿到更多电力工程项目，彻底实现“肥水不留外人田”。
哈尔滨的城市建起了繁华楼宇，到了夜晚，璀璨的灯光格外耀眼。
可惜，明亮灼热的灯光下，却藏着李家兄弟数不尽的“灯下黑”。
李伟在任期间，负责哈尔滨的电力配套费管理业务，这是真正的“肥差”。
所谓电力配套费，是指小区开发商按照建筑面积向电业局缴纳的费用。
按照相应政策，配套费工程应该向社会上所有具备资质的电力企业公开招标。
但在李伟担任电力局副局长期间，招标流程形同虚设，电力配套费也成为李家的一棵“摇钱树”。
每当有开发商申请供电，负责审批的李伟会暗示企业，如果想尽早供电，必须“表示”下。
这个“表示”少则几十万，多则上百万或直接送上小区里的新房。
哈尔滨有不少大型企业需要供电，更吊起了李伟的胃口。
某大型药企曾是国家重点制药企业，准备扩大生产规模，三年时间始终没能解决用电问题。
李伟让弟弟李桐找到该企业，在实际施工成本400万元的情况下，强迫企业签订了1700万元的施工合同后，才同意供电。
六
只要是电力工程，不管有没有招标，统统被李伟交给了弟弟李桐的哈尔滨电力实业集团承包。
更多时候，李伟直接将工程交给弟弟李桐，或李建的公司，等工程进行差不多了，再走个形式，补齐招标流程。
如果不是李伟指定的电力施工单位，他统统不给验收，更不给供电；遇到较真的企业和单位，他就会想方设法在供电上找麻烦。
甚至，很多申请企业可以不经供电公司，只需“打点”好李氏兄弟，也可以正常供电。
不光控制供电审批，李家三兄弟还多次抢占各类电力工程，哪怕对方拿到项目已经开工，他们手下也会采用打砸闹事、霸占工地的方式，逼迫施工方让出工程。
此类暴力手段，只要是涉及哈尔滨电力工程的拆迁、施工等项目，都会不断上演，而李家兄弟也总能如愿以偿。
通过各种“明枪暗箭”，李伟把哈尔滨市76.7%的电力工程都拢到了自己手里。
拿到工程后，李伟又会指示另外两兄弟将工程高价转包，兄弟三人再狠狠赚上一笔。
如果是李桐或李建的企业承包工程，兄弟俩不仅采取偷工减料的方式减少成本，还会借李伟的背景，将项目造价抬升超过市场价10倍。
开发商或企业若是觉得电力工程成本太高，那么这个项目就会因无法供电，变成“烂尾”工程。
羊毛出在羊身上，电力施工成本上去了，小区价格自然水涨船高，一度影响到了全市的房价。
七
房价高不说，关键是许多小区供电十分“随意”，哪怕是数万元的高档小区也不例外。
小区居民家中的电，说停就停，说来就来。
家里用电还能熬一熬，可怕的是高层小区的电梯，经常有人因为电梯断电被封在里面，一封就是大半天。
这是因为此类小区用的都不是正常接入的生活用电，而是临时施工用电。
临时用电顾名思义只是“临时”而已，根本无法长期承载高负荷的居民用电。
正常来说，小区销售之前就应该接入生活用电，可为何居民入住了，用的还是施工用电呢？
原因就是这些小区开发商，有的是为了抢工期，有的是没“打点”到位，只能接入施工用电凑合。
由于掌控着验收送电这个重要环节，任何人想要承包电力工程都必须过李氏兄弟这一关，哈尔滨的电力系统因此成了他们的“家族企业”。
所以，李伟才得意地冲找他“办事”的人说：“电力这块你有啥事，黑龙江省这块，你就吱声，我肯定是全都能说了算。”
但是，这“吱声”在李伟这里，不掏个上百万，他压根就“听”不见，或者间歇性断电表示惩罚。
靠着明抢豪夺，李家三兄弟个个都拥有了上亿资产，在哈尔滨各大高档小区拥有55套豪宅。
八
有钱后的三兄弟，品位也不太一样。
李伟喜欢豪车，家中藏了近百辆豪车。
既有劳斯莱斯、宾利、悍马这些传统豪车，也不乏克莱斯勒猎兽、“光冈女王”等限量版豪车，车牌也都是“666”“888”之类的靓号。
李伟还在松花江边，包下一个极其奢华的码头建设了“行宫”，内设舞厅、酒楼、高级客房。
弟弟李桐喜欢收藏文物，什么清代雍正年制黄地绿彩龙纹菱口盘、乾隆年制粉彩花卉大碗、石釉粉彩花瓶，应有尽有。
他家中，还藏了一件清代蓝底蟒纹龙袍，私下喜欢披挂身上，过把帝王瘾。
相比之下，李建“爱好”令人憎恶，他只喜欢吸毒和玩“异性亲密游戏”，而且老少皆宜，中外不限。
社会上，三兄弟行事更无忌惮。
住酒店一定是五星级酒店，吃饭得是最贵的包间，食材是当天空运的海鲜；去KTV，一定是“总统包间”，哪怕已经有人，也要立即赶走对方。
李伟喜欢去中央大街的马迭尔商务会馆泡澡，经理会提前将最贵的浴室清场，由他独享。
值得一提的是，李氏兄弟所有房产、车辆都不是贷款购买的，全是现金交易。
现金购买不仅是因为他们有钱，自然也是为了不留下太多银行痕迹。
这些豪车、豪宅以及文物，等李伟、李桐玩腻了，他们又会将其“抵押”给某些工程老板，用以充当工程款，价格多少，当然是他们说了算。
九
多年来，李伟三兄弟背靠电力系统疯狂敛财，以及黑社会性质的各种犯罪行为，有许多企业直接向哈尔滨市委相关部门进行过反映。
可蹊跷的是，这些投诉和反映，要么杳无音信，要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就连哈尔滨很多重点项目集中开会，前边还在热火朝天商量怎么推进，可到了“供电”环节，人人噤声，然后就没有了然后。
黑暗中长出的恶草，经过十多年的滋养，势力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大，李氏兄弟似乎让冰城果真成了“夜幕下的哈尔滨”。
但是，邪不压正，横行哈尔滨多年的李氏兄弟终于走到了末路。
2018年10月，李桐刚出任哈尔滨电力实业集团公司董事长兼党委书记不久，李伟、李桐就开始接受纪律审查和组织调查。
然而，负责调查的专案组车辆被跟踪，工作人员被各种说情电话干扰，连家属也被神秘电话威胁。
冰雪覆盖的哈尔滨似乎有只看不见的大手，始终在庇护着李伟他们。
事先得到风声的三兄弟分头逃脱，希望能避开风头，东山再起。
2019年6月5日，中央扫黑除恶第14督导组进驻黑龙江。
雷霆之下，震惊全国的“冰城扫黑”开始了。
很快，哈尔滨诸多政府、政法、纪检高官相继落马，呼兰区黑恶势力一号人物杨光团伙被端。
与此同时，督导组从16年前的“强奸案”入手，重点调查李建兄弟三人盘踞哈尔滨电力行业多年的“秘密”。
2019年7月，全国扫黑办将“李氏三兄弟案”列为挂牌督办案件，要求以扫黑为切口，彻底挖掉这个“冰城毒瘤”。
经过四个月的秘密侦查，专案组在掌握李氏三兄弟涉黑组织的大量证据后，展开了集中抓捕行动。
最终，李伟在自己三亚的别墅被抓，躲在哈尔滨某高级浴场内的李桐也被警方抓获。
李建最早携带赃款逃走，但在云南企图偷渡出境时，被出租车司机举报，随即被抓。
整个抓捕行动，警方共抓获犯罪嫌疑人155名，查处刑事案件308起。
其中，李氏三兄弟共涉嫌故意伤害、非法拘禁、寻衅滋事、强迫交易、聚众淫乱等24项刑事犯罪。
李氏三兄弟所有罪行形成3285本卷宗，足足可以铺满五座标准篮球场。
哈尔滨市纪委监委同时对30余名公职人员进行了立案审查调查，并对64名相关党员干部和公职人员进行问责。
2020年10月30日，李伟李桐二人因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受贿罪、贪污罪等20项罪名，数罪并罚，判处死刑；李建因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受贿罪、强奸罪等9项罪名被判无期徒刑，三人家产全部被没收。
笼罩在冰城老百姓头上的那块黑幕，终于被彻底清除。
李家三兄弟判刑后不久，李伟在松花江东岸的码头“行宫”被拆，有人曾入内拍摄。
里面杂物满地，地面布满灰尘，桌上倾倒的洋酒，在地面洒下污秽的酒渍，仿佛诉说着主人离去前的慌张。
窗外的松花江滚滚东去，默默沉入一段黑暗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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