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李晨阳
沙漠是什么样的,曾凡江不是不知道。
他出生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老家就在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边缘。但当他第一次来到策勒站时,还是被这里的荒凉震慑了。
新疆两大沙漠,除了北疆的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就是南疆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如果说曾凡江老家的沙漠还能见到落雨和降雪,还能看到影影绰绰的绿色,那么策勒站所在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就是真正的生命禁区。一年30多毫米的降水量,对生物来说只是聊胜于无。一年三分之一的日子,不是飞沙就是扬尘。沙尘暴一起,任凭你怎么关紧窗户锁好门,一觉醒来,照样会发现自己睡在沙窝子里。
这么个地方,曾凡江一待就是20多年。
沙
“策勒站”的全称,是中科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策勒荒漠草地生态系统国家野外科学观测研究站,位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和田地区策勒县。
“和田人民苦,一天半斤土。白天吃不够,晚上还来补。”民谣唱得一点不假:这里曾是“丝绸之路”南道上的重镇,但随着自然环境的变化,昔日的辉煌早已湮灭在流沙中。人们一退再退,风沙却依然穷追不舍。
上世纪80年代初,流沙再次进逼,策勒县再度告急,中科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原中科院新疆生物土壤沙漠研究所)临危受命。策勒站,最初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成立的。
1997年,曾凡江刚刚结束在中科院研究生院北京玉泉路校区的集中学习,就来到了策勒站。“到这儿我才知道,什么叫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曾凡江自嘲道,“在我眼前,只有一条灰秃秃的沙子路,是农民到沙漠里砍柴蹚出来的。我就顺着这条路,一路摸索到了策勒站。”
从塔克拉玛干吹来的沙子,经过二号风口与三号风口的交汇区域,直抵策勒县。曾凡江来到这里的第一项工作,就是守住风沙的战略要道,守住当地老百姓的家门。每天,他要从站里出发,去十几公里外的风沙前沿,没什么像样的交通工具,只能先坐毛驴车,再骑自行车往返。身边唯一的助理是个不会汉语的维吾尔族青年,两人只能打手势交流。
失落、寂寞,是曾凡江在策勒站的最初体验。但一天天一年年,他看到自己的工作为这片土地带来了变化。“后来我想通了:我的专业就是林业生态工程和沙漠化治理,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能发挥我的价值?”
根
沙漠上的生灵,总是把根扎得特别深。
曾凡江挖出过一棵骆驼刺,发现它的根系深达20米。这说明茫茫大漠的下面,一定藏着丰富的地下水。为此,曾凡江建立了一个根系实验室,通过探寻植物埋在地下的秘密,寻找沙漠治理的另一种解法。
“我们以前总想着怎么消灭沙漠,但做着做着,认识加深了,才知道沙漠是不能消灭的,要想办法让人类和沙漠和平共处。”曾凡江决定向沙漠中的植物取经。
有“沙漠卫士”之称的梭梭,和有“沙漠人参”美誉的肉苁蓉,是这里的一对神奇CP。“梭梭可以防风固沙,肉苁蓉有药用价值,肉苁蓉又需要寄生在梭梭的根上。”曾凡江说,“梭梭和肉苁蓉一起种,就把治沙和致富统一起来了。”
在策勒县,曾凡江和同事开展了梭梭肉苁蓉高产稳产的技术研发及示范应用,150多户农民参与,平均每户增收1600元。之后,他们进一步在于田县、麦盖提县推广种植了66000多亩,有效促进了南疆的生态产业发展。
这就是曾凡江等人提出的经济型生态屏障——防沙最前线,是成活率高、适应性好的沙拐枣;再往里走,是既有防护功能,又有经济产出的红柳肉苁蓉和梭梭肉苁蓉;在大后方,人们又种起了林下牧草:骆驼刺、苏丹草、高丹草,甚至还在干旱的土地上种出了高质高产的水稻……就像排兵布阵一样,他们筑起了外可抵御黄沙、内可改善民生的“生态长城”。
心
然而,战黄沙易,得人心难。在“科技扶贫”“精准脱贫”的路上,最难的不是科学研发,而是带着成果走进寻常百姓家。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曾凡江带领技术骨干和学生们,一个接一个地“跑村”,在摸爬滚打中,摸清了各个村庄的禀赋和需求,也赢得了老乡的信任。
他们把论文写在沙漠大地上,每每做出什么成果,就想着怎么和实践结合起来。搞清楚绿洲农田的水盐规律后,曾凡江团队就在试验示范的基础上建立了绿洲棉田水肥热优化管理模式,建成了500亩棉—枣膜下滴灌示范区,并进一步推广了2000亩。
而今在和田地区的6个典型村,村民们一谈起中科院的科技扶贫项目,都竖起大拇指。他们或许叫不出科学家的名字,说不清正在使用的技术,但中科院带来的水稻产业、核桃产业、林果产业等,已经显著地改善了他们的生活。
在策勒站坚守20多年,曾凡江越来越明白一个道理:科研工作如果不跟这片土地的生态环境建设和经济社会发展融为一体,就一定会步履维艰。但他也越来越清楚地看到,只要真正把论文写在沙漠大地上,这片土地一定会回馈莫大的惊喜。
曾凡江有时还会回到二号风口和三号风口交汇的那个地方。他刚来策勒站时,这里形成的沙距离绿洲仅剩1.5公里。如今,在生态防护林的庇护下,沙漠前沿已经后退了15~20公里。
人沙两相安,就是他们数十年如一日守望的意义。
《中国科学报》 (2021-12-24 第4版 综合)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