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末德国著名病理学家Rudolf Virchow在研究猪旋毛虫时,认识到动物疾病与人类健康之间的联系,首次提出了人畜共患病(Zoonosis)这一概念,用以指代人类感染的动物疾病。
但在这一概念诞生后,兽医学与人类医学始终长期分属两个不同的知识体系。在过去一百多年里,人们由最初对人畜共患病的定义逐渐发展出“One Medicine”的理念,这一术语强调动物医学和人类医学之间的相似之处,旨在倡导将人类和动物健康整合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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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被人们所熟知的鼠疫、狂犬病、疯牛病、禽流感、猪流感和猴痘等传染病,都是属于人畜共患病,但目前这种感染性疾病类型却尚未引起广泛关注。
开创中国人畜共患病学的历史
“鼠疫”是中文中最早出现的人畜共患病病名,它是一种由来已久、令人谈之色变的烈性传染病。在人们的一般印象中,可能觉得“鼠疫”是一个中国传统的疾病名称,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这一病名直到19世纪90年代才出现在中国的文献中,它的出现为人们更多关注人畜共患病打开了知识上的一扇窗户。
光绪十六年(1890年),在粤西地区流行已久、令人恐惧的鼠疫传入广东吴川县。面对凶险的疫情,当地出身名门的贡生吴宣崇不忍民众受难,遂从友人处搜集治疗鼠疫的经验良方,辑录成书,名之以《治鼠疫法》刊刻施送。
这不仅是我国第一部论治鼠疫的专著,也是中文文献中第一次以“鼠疫”这一动物疫病名指称人间瘟疫。此后,“鼠疫”作为由鼠疫杆菌引发的传染病的名称日渐流行,并沿用至今。
与一般的人间瘟疫不同,鼠疫是一种典型的自然疫源性人畜共患病。其病原鼠疫杆菌主要寄生在部分野生啮齿类动物体内,可经蚤类传给家鼠,引起鼠间鼠疫,继而造成人间鼠疫,因此在人间鼠疫流行时,往往伴随着大量老鼠死亡等比较特别的现象。晚清滇粤鼠疫长期反复流行,“鼠死”而“疫作”之间的关联很容易被时人观察到。因此,尽管民间当时对于鼠疫有“痒子病”“核瘟”等诸多称呼,但称其为“鼠疫”不足为奇。不过,若将“鼠疫”作为一个正式的病名放在中国传统的病名史中看,却很另类。
中国古代对疾病的命名较为多元,大体以症状、病情、病因、病位、病性和病机为名,但未尝以共患疾病的动物来指称。当然,古代也不乏关于动物特别是牲畜疫病的病名,比如牛疫、鸡瘟、马疫等,不过都被用来指代动物本身的疫病,而且关乎的也多为与人类生活密切相关的家畜、家禽。
明清时期,医学界已经认识到,无论是人还是动物,疫病皆缘于致疫之疫气、戾气、杂气等,而疫气有同类相染的特性,甚至有医者谈到了人疫感染牲畜的可能性,但就此展开论述的绝大多数为兽医学者,一般医籍甚少关注这一议题,也没有进一步指出动物之疫对人的传染,并探究人和动物疫病间的关系。因此,在时人通常的认识中,不仅很少去关注动物疫病,特别是无关人们生计的动物的疫病,而且觉得动物疫病与人类疫病并不直接相干。故而,当时无以动物病名来混指人类病名之情形,实属必然。
事实上,鼠疫作为一种古老的疫病,曾数次在世界范围内对人类生命和社会造成重大影响,在历史上留有黑死病、核瘟、痒子、百斯笃等诸多不同的名称。而“鼠疫”一词之所以能够在与同期众多病名的竞争中脱颖而出,成为通用名,背后有其特殊的历史原因。一方面,“鼠疫”系本土词汇、较为雅驯,被吴宣崇等文人、医生在其医学著作中采用后,随着这些著作影响日广,“鼠疫”的使用愈发频繁;另一方面,由于鼠疫发病快、病死率高,在抗生素发明之前,在治疗上中外均无良策。19世纪末20世纪初,面对疫情,官方往往将防治的重点放在清洁、消毒、检疫、隔离等公共卫生举措上,并根据鼠疫的特点,特别主张通过捕鼠、灭鼠等办法预防和控制疫情。既然将捕鼠灭鼠作为防治鼠疫的重要策略,疫病名直接与鼠相关联,无疑是最有利的选择。加之“鼠疫”一词简洁明了,同时符合汉语的构词习惯,随着这一词汇的使用日广,其逐步得到社会各界的认可。
而“鼠疫”这一从传统上看十分奇特的疫病名称被人们广为接受和使用,促使医者更多关注鼠疫和老鼠、人和动物疫病的关系,思考人畜共患病。此后,狂犬病、疯牛病、禽流感等类似的病名不断出现,成为今人十分熟悉的疫病名称类型。可以说“鼠疫”这一机缘巧合下形成的通行病名,开创了中国人畜共患病学的历史。
人畜共患病频率似乎越来越高
在现代生物医学的体系里,病毒、细菌等微生物是传染病的始作俑者,大量病原体可以同时感染动物和人类,诱发疫情。因此,每当人们的健康与生活受到传染病的威胁,难免谈“微生物”色变。
事实上,地球是一个由微生物、植物、动物等诸多生物体和无机环境组成的大生态系统,而人类只是其中一环。成千上万的微生物活跃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总会在不同的生物体间移动并对其发生作用。在这个过程中,即便是能够感染人的病原生物也并不经常致病,只有从原宿主进入新宿主才能引发感染。
换言之,传染病,特别是人畜共患病的发生其实是一种正常的自然现象。值得注意的是,随着全球化日益深入,人类认识自然、改造自然的能力在一定程度上有所提高,人与自然的关系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人畜共患病出现的频率似乎也越来越高。
现有研究表明,人畜共患病占所有已知传染病的60%。近年来,更有超七成的人类新发传染病来自动物。从历史上的鼠疫到21世纪的SARS、禽流感、猴痘,动物在疾病传播中的作用不容忽视。
当今世界,动物业已成为新发和再发传染病的主要驱动因素,而人们目前对人畜共患病的关注仍有不足,开展动物研究工作、了解人畜外溢机制刻不容缓,因为大规模的疫情随时都有可能再次暴发,而人类随时都可能面临更大的危机。
“共病时代”已来
如今,国际学术界在提出“One Medicine”的基础上,又进一步提出了“One Health”理念。该理念涉及人类、动物、食品、环境、城市规划等诸多方面,是跨学科、跨地域协作和交流的全球拓展战略,致力于结合人类医学、兽医学和环境科学以促进人和动物健康,维护和改善生态环境。全球公共卫生部门和学术界通过设立相关机构、推动学术研究等举措推广这一理念,促进其落实到公共卫生建设和疫病预防等具体的实践中。
在动物疫病和人类健康紧密关联的当下,如何与大自然和谐共处、如何处理好人和动物的关系、如何更高效地开展卫生防疫,是全人类必须共同面对的命题。
然而相较于国际学术界,国内对于人畜共患病和“One Health”的关注和研究,无论在数量和深度上都存在相当的差距,对于“共病时代”的到来,还缺乏普遍的自觉。就此而言,对鼠疫、猴痘等人畜共患病给予更多的关注和研究,不仅必要,而且迫在眉睫。
(作者单位:南开大学历史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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