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才是自由。
文/吴鹤鸣
(相关资料图)
编辑/郑亚文
在上海,范昱卷够了。
离开上海前,他已经做到公司的设计总监,经常为“英雄联盟”“守望先锋”等知名电竞游戏的线下赛事设计舞美方案,私下里还为上海电视台的几位主持人做设计方案。
6年前,范昱和妻子来到景德镇,在村子里租了个房子,他做木工,妻子做陶艺。从完全不懂到初窥门径,范昱从设计图纸到工艺细节全都自己研究,“最精细的地方要求精确到0.2mm”,这个标准对木工来说,已经很高了。
如今范昱的氛围木灯已经更新到“3.0版本”,卖得最好的是“蘑菇灯”,小小的氛围装饰灯,“女孩子看了就会融化”,下单要等半个月。
新版本的蘑菇灯让他的店铺慢慢有了起色。按照推算,今年,他的线上营收能达到30万元,加上为线下市集定制的版本,在“景漂”的手艺人里,范昱算是收入较高的那一波了。
放弃在大城市的好工作,携家人扎根在景德镇一个村子里,范昱一待就是好些年。他前后花了十几万元装修一幢二层农民房——这是很多城市白领心中的“向往”,却从来不敢付诸实践,城市里有让他们身心疲惫的“卷”,也有难以割弃的朋友、LiveHouse和深夜食堂,嘴上说着“躺平”、及时行乐,身子却很拼。
范昱是江西人,2006年毕业于井冈山大学,本科专业和影视相关。“那时候的艺术生,大多数是文化课不行,转向艺术高考上大学,是‘曲线救国’的方式。”如果不参加艺术生高考,以范昱的成绩,原本是可以上普通的本科院校的。
范昱从小就喜爱艺术,创作灵感天马行空。他在南昌学画的时候就展现出了才气,“周围同学我画的最好”,很多时候觉得老师画的不对,他自己会上台讲课。现在讲起这些,范昱还是有些骄傲,但长大后多少有些后悔当初的个性过于锋芒,不懂收敛,应了那句“越老越胆小”。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如果班上只有一个人能进美院,那就是范昱。范昱却想用一种更“出挑”的方式拿到合格证,他画得确实好,造型夸张、用色大胆,但美院校考大多考的是基本功是否扎实,能不能灵活运用技法。
范昱显得有些太灵活了。
他回忆,“当时有点太自以为是了”。最终一张合格证也没有拿到。没人相信这个结果,包括范昱自己。
“很后悔,输在年少轻狂”。可能这是影响范昱人生的抉择,如果有机会到更高的殿堂深造,也许后来的境遇会不一样。所以当回想起自己校考时的“自大”,范昱用了“后悔”这个词。但如果让他再来一遍,相信他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记者第一次见到范昱,是在一个晚上,他在新的工作室里忙着线上的订单,坐在地上打磨木头,一手的木屑,看到我跟隔壁店铺“轲人羊毛毡”的主理人廖海明进屋,立马站起身,笑嘻嘻说着“站起来以示尊重,满手木屑就不握手了”,又坐回去磨木头。
今年“陶溪川二期”的集市邀请了十多个手艺人来线下开店,主办方希望陶溪川能够融汇更多的手艺,展现这里更加包容的特质,范昱和廖海明都是第一批受邀的手艺人,两人都是“景漂”。
廖海明说,范昱是一个“充满活力和想象力的人”,每天都会拿着新做的东西跟他分享,说“这个还能再怎么改进,很有前景”之类的话。在廖海明眼里,范昱极度认真,很难想象一个从上海来的人到景德镇,还能这么有激情、认真,他身上有一股能量,让人不自觉想靠近,“我是范老师的忠实粉丝”。
廖海明想说的可能是,被大城市“折磨”过的人,应该已经疲了,但范昱身上的热情却愈发浓厚。
2006年,范昱毕业后进了上海一家影视公司,接隔壁电视台的外派订单,很多地方台都会有这种操作,也是为了节省成本。范昱作为影视剪辑师入职,月工资2000元。没过半年,他就“把老板炒了”,并不是因为工资不高,刚入社会的范昱,想的多是学习经验,离职的原因是他觉得“没得到应有的尊重”。
离职之后,范昱辗转几家设计公司,做展台设计、舞美设计,但他个性张扬,始终没能很好的融入职场环境。于是他干脆拉着一个合伙人,跑到浙江义乌开了个淘宝店。
起初,范昱卖的是服装,他和合伙人跑遍广州十三行、杭州四季青等服装批发市场,四处进货。那两年的夏天流行雪纺材质,范昱的女朋友问他,“有没有进雪纺?”范煜问:“什么是雪纺?”
这种缺乏行业基础认知的情况太多了,范昱果断放弃了服装,转去义乌卖进口零食,因为“只要知道好不好吃就行,没有更复杂的操作”。
零食刚上线就卖得不错,“那时会做商品详情页的人不多”。拍照片、设计页面,范昱学的专业有了发挥的舞台,“只要详情页做得好看,流量都不错”。
但没做多久,范昱的前公司老板发来邀请函,希望范昱能回上海帮他,并给他开了1.5万元的月薪,范昱衡量之后选择回到上海,却伤了合伙人的心,“气得他好几年没理我”。这是范昱第二件觉得后悔的事情,好在多年之后合伙人原谅了范昱。
当时那个收入,确实让他有些“飘”,从原本五六千元涨到一万多元,在十多年前的上海,已经是不低的收入了。
回到上海之后的范昱,逐渐找到了状态,他的项目越做越多,和很多大型公司、著名IP开展合作,有阿里巴巴,还有“守望先锋”和“英雄联盟”线下赛。他在圈子里也愈发出名,接的单子越来越多,最多的时候一个月能挣超过7万元。
有时候范昱出现在办公室,老板也会调侃他“大忙人”,但此时的范昱不像年轻时那么有棱角,只是笑笑回应。
城市丛林里的法则,有时候远比黑暗森林来的更残酷。范昱知道老板是什么意思,因为熟悉项目的所有流程和事务,老板要找人代替他,需要花上数万元招人,代价太大,不划算。
那时候,为了项目,范昱经常只睡三四个小时,原本飘逸的长发变成精炼的短发。几年后,范昱卷够了,他要离开上海。
6年前,范昱带着妻子超超来到景德镇。
很多在上海、杭州工作的人,会选择周末来到景德镇,逛逛市集,走走工作室,看看手艺人的生活,给紧绷的神经“放个假”,周一再回到各自的城市,继续“卷”。也有很多艺术家会到三宝村租个小别墅,开设工作室,每个月来几天。但很少有人像范昱这么破釜沉舟式的,在临近35岁时,告别大城市重新开始,完全换了个生活方式。
有段时间网上流行一条文案,说自由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想不做什么就可以不做什么。仔细想来,更倾向哪个,是个人对当下的价值选择,而不是简单的判断对错。
房子找了一个月,范昱和妻子最终落脚浮梁县西安村里的一幢二层小楼,翻新装修又耗时大半年,花了17万元。现在范昱有两个孩子,处处都要用钱,能省则省。
村子的北边就是玉田湖,距离景德镇市区24公里,开车需要40分钟。这个车程在景德镇已经算很远,很多司机甚至不愿意接单,“因为要放空车回市区”。有一次范昱的朋友来拜访,司机半道就将人放下,最后朋友步行了接近1个小时。
范昱喜欢这里的生活,忙时工作,闲时在院子里遛娃、射箭,院子里种着树,青砖铺地。偶然有朋友拜访,他会在院子里接客、放露天电影,夫妻俩打趣说这里原来是个养猪的地方。周围住着很多外来的艺术家,“做什么的都有”,平时大家都会串门,没人排他,交流之后,各自还是做各自的活。
没有人为这种生活贴标签,只有访客才会说,好羡慕这样的生活。在外人眼里,范昱是“景漂”,而在范昱自己这个外人眼里,如今他正过着最理想的生活——做手工、挣钱、养老婆和孩子,日出而作,日落还是“作”。这里已经跟上海是两个世界,他依旧保持很高的创作热情。
来到景德镇,范昱就没想着要回去,最后选择做木工,从0开始,前后学了一年多,“工业设计也是我一直喜欢的东西”。超超让他去报过木工坊的课程,范昱拒绝了,自己跟着网上的教程开始学习,看别人的木灯学着做,照葫芦画瓢,“吃了很多亏,走了很多弯路”。
中途也有人劝他,做点陶瓷生意,先在景德镇站稳脚跟。范昱却认为,“如果我要做陶瓷生意,这跟在上海有什么区别?”
从选材,到造型、打磨、电路,每个工序都需要精心打磨,他也选了很多家传感器的供应商,挑选出一个效果最好的。打孔和切割不能出分毫差错,一点点的偏移可能都会导致孔位对不上。
磨了三年,范昱的工艺图已经很精简,但他对工艺的要求并不低,很多次他想要通过工厂代工,对方看到范昱给的要求,直接就没了回复,“能做的价太高,价低的达不到标准”。这是范昱现在的窘境,所以更多的时候他只能自己磨。
很多朋友第一次看到范昱做的木灯,都会立刻喜欢上,朋友圈里还会有直接问价的人,范昱这时候才知道,这事儿算是成了。
3年前,范昱重新开了淘宝店,上架的都是基础款,也有专为线下市集做的定制款,卖的最好的蘑菇灯,“女孩子看了,心都会融化”。很多时候一灯难求,如果要定制,就要排队等上半个月。
卖的最好的蘑菇灯
偶尔范昱会按照小二的要求开直播,手边的作品不多,他就会对着镜头说,“淘宝要求的时长,那就再讲一遍”,十分可爱。
如今他的木灯已经是“3.0版本”,内部的电路设计已经达到最简最佳,造型各异,有带着毛绒绒外套的兔子灯,可以边开边撸。也有跟传统文化结合的“爱新觉罗努尔哈赤”,连取名都透着范昱的“小心思”,好像能回归到做东西本身的快乐上,顺便把钱挣了。
“3.0版本”刚刚上线没几个月,范昱觉得数据“跑”的不错。按他的估计,网店的营收一年能到30万元,这还不包括线下的市集和买手店的采购金额。总体下来,一年营收能接近百万,在很多经营店铺的手艺人当中,算是不错了。
但他们多数并不在乎销售额,也无意传达什么生活方式或是生活哲学。没有那么高级,都是万家灯火里的一盏,各自选择,各自幸福,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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