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思最重要。
文/吴鹤鸣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编辑/郑亚文
染布的方法,梁加敏最早是跟一个外国人学的。
从学习扎染到如何“养”出合适的染缸,梁加敏花了5年时间,一边做兼职一边染布,执拗地不肯回老家。卖蓝染产品和兼职挣的钱,也足够支撑她在景德镇的生活。
合伙人贾玥加入之后,贾玥负责设计绘图,梁加敏则负责染布。2019年,她们开始尝试“型糊染”,这是一种古老的手工印花方法,利用手工雕镂图纹的纸板,来刮印防染糊剂,“能做出更精美的设计”。
梁加敏
这几年,梁加敏淘汰了原本的刻版工艺,刻版材料从木板变成牛皮纸,刻PVC的工具变成了激光机,“现在发现丝网印刷的板子也能做,从设计到成品,最快也只要一天的时间”。
2021年,线下生意惨淡,和很多景德镇的手艺人一样,梁加敏和贾玥开了间淘宝店,经营线上生意。他们在小红书发布“种草”内容,引导买家到淘宝店或是在微信端成交。
前两年,两人的营收额突破30万元。贾玥在老家找了几个阿姨帮着做产品,有包包,也有帽子,如果不是受景德镇的天气限制,她们能卖的更好。
梁加敏是在景德镇念的大学,她2012年毕业,在这里已经待了十多年。前些年,她与合伙人贾玥在三宝路的画眉楼小区里租了个顶层,屋子没有精装修,整体还是毛坯水泥房。但两人将它布置得很中式,窗帘和门帘的蓝染布料,都是她们用扎染技法染出来的。
景德镇的艺术家和手艺人们会有各自的交际圈,相互之间只有模糊的交集,能接触到多个圈子的人并不多。三宝路上聚集的多是艺术家和大学教授,各自都有自己的品牌工作室和门面,有的则是关着门做生意。所谓“关着门做生意”,并不是他们做的事情见不得光,而是只做熟人的生意,省去了很多接待的麻烦。
有些上海和北京的艺术家,会在这里租个院子,每个月待上几天。如果你走在三宝路上,偶然一个拐角,或许还能看到某位知名的艺术家在墙上留下的涂鸦。再往深处走,还能发现不少有趣的工作室和窑口。
贾玥
“三宝”是一个“圈”,梁加敏和贾玥不属于这个圈,她们混迹的是另一个圈子,乐天市集。
自从2008年开市以来,乐天市集聚集的大多数都是满载着新想法的年轻人,他们用不同的手艺交流、碰撞,在这里生根、萌芽。有人说,因为乐天,即便是外来的年轻人,也从不会觉得自己是个流落他乡的外地人,所以在这里总会看见不同样式的混搭手作。有位景德镇的大师曾经说,“材料本身只是载体,将它用到极致是一种本事,做出怎样的艺术表达是另一个方向,陶瓷如此,其他东西也是如此”。
梁加敏和贾玥就是这样的外乡人,面对采访,梁加敏显得拘谨羞涩,贾玥则更活泼,“‘景漂’是外面人叫的,我们从来没觉得自己在漂,就像你刚才说的,扎根在这儿,没觉得自己是外人,这里也不排外”。
两人租的这间位于6层顶楼的房子,既是她们的住处,也是工作室。之所以选择顶层,是因为它带着一个阁楼和阳台。阁楼作为工作室,阳台则方便梁加敏晾晒染好的蓝布。
阳台上几个竹质的大衣架,正晾着刚染好的渐变色毛线。晒好的毛线要寄到贾玥的老家,她在老家请了六七个阿姨,帮忙做钩针的包包和毛线帽。工作室里放着已经刻好的板,是型糊染必须的步骤之一。
部分工作流程
型糊染的原理和蜡染类似,先用刻刀和型纸镂空刻好想要的图案,国内很难买到日本用的型纸,一般用的都是国内产的牛皮纸。刻好图案之后盖到白布上,再用调和好的生黄豆粉和熟石灰作为防染糊,用刮板刮到花版上,晾干之后放进蓝染缸浸染15分钟—30分钟,取出之后退浆冲洗,整个过程就完成了。
与蜡染中用蜡刀作画一样,型糊染最费时的部分是刻图。这两年梁加敏用激光代替人工,让贾玥先在电脑上用绘图软件设计出图案,再用激光刻图,尝试用PVC作为型纸的材料,“这样的效率很高”。梁加敏的改进方式,也许会为今后的半批量化生产打好基础。
工作室里,梁加敏负责染,贾玥则负责图案的设计。而在贾玥加入之前,梁加敏做的大多是扎染的蓝布。梁加敏读大三的时候,在景德镇国际工作室实习。有一次,一位外国艺术家在景德镇驻场一个月,身上穿着五颜六色的染布衣服,梁加敏觉得好看,就问他是不是自己染的,哪里买的染料,艺术家说:“外国的沃尔玛都有卖。”
梁加敏在工作
于是梁加敏就跟着学习染布,从最初的彩色到最终回归蓝染,她开始搜教程,自己学习扎染工艺。
这个时候梁加敏已经毕业,正面临择业。父母让她回老家帮忙打理生意,此时她已经爱上蓝染,于是找了咖啡馆的兼职,维持在景德镇的生活,和她的爱好。
之后的两年,梁加敏的技法越来越纯熟,在市集上愿意买她东西的人越来越多,但最关键的染缸却很不稳定。
阁楼的阳台上,临近窗户的屋檐底下放着两口80厘米口径的染缸,隔着老远都能闻到蓝靛草发酵过后的味道,气味有点像实验室里的氨气。梁加敏用的都是植物染料,常见的植物染料有红花、紫草、蓝靛草和板蓝根等等,都是民间的传统用料。
这两口缸,梁加敏“养”了很久。每天她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这两口缸的状态,舀一碗染液,“看气泡,看染液,试着染一块布看看”。即便现在“起缸”的成功率已经超过9成,梁加敏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所谓起缸,就是将各种材料调和,发酵成能染布的染料的过程,“有一些快速发酵的方法,但是染出来的颜色不尽如人意,稳定性也差”。梁加敏求教了很多师傅,报了学习班,课上大多内容讲得都是模棱两可的。即便起缸成功,染过一缸布之后要往里加料,很多时候都会失败,又要重新起缸。为了这口缸,梁加敏曾经跑到贵州的大山里,求教经验丰富的绣娘们。
在贵州,绣娘都很爱护自己的那口染缸,每天都要照顾它,冬天的时候会在染缸旁边放一盆碳炉,并不是因为自己冷,而是怕染缸会“冷”——她们把它当做孩子看待,染布就是它的工作,染的布多了,要添加染料,她们称之为“喂它吃饭”。如果前一天“工作”得太久,第二天就要“休息”。
梁加敏在她们身上学会了起缸,但具体方法都源于长期的经验积累,现在问她怎么起缸,她就像那些师傅当初教她的那样,“先这样再那样,就好了”。
“经验成熟的师傅一看一闻就知道它的状态”,这一手本事梁加敏尚未精通,但她的染料有她自己的秘方,她染出来的布料不是暗沉的蓝色,而是更为鲜亮的蓝。因为最早跟外国人学习染布,所以她的图案很先锋。“每次加料的时候,我都会支开贾玥,师父总要留一手”,当然这是玩笑话,订单多的时候,贾玥还是会帮梁加敏染布。
从前贾玥有些受不了梁加敏的强迫症,脱糊洗浆总要手洗,“要能看到水的颜色”,要到水一点蓝色也看不到的程度,布料上有一点瑕疵就要作废。但久而久之,贾玥也被带着有些强迫症。
贾玥
贾玥是三年多前加入工作室的,当时她还在景德镇读研究生,家里人希望贾玥念完研究生就回到老家山西考进学校当老师,“他们还是比较传统”。
2019年,贾玥经朋友介绍认识了梁加敏,一眼就爱上了蓝染。贾玥加入之后,梁加敏开始尝试型糊染,在小红书上发布作品,开始记账,开了淘宝店「忞 MIN studio」,慢慢变得系统化,小红书上的粉丝也越来越多,市集上本来不多的蓝染摊位,因为她们慢慢多起来。
染好的线
2020年,贾玥在小红书上留下愿望:要做100个不同图案的蓝染丝巾。“原本以为很简单”,没想到做到20个,贾玥就“受不了了”。梁加敏说:“话都放出去了,做不了也要做。”两人没少因为这个事吵。很多时候贾玥只是在电脑前划拉键盘鼠标,一整天都没做什么,“精神状态很差”。
后来还是梁加敏将贾玥拉了出来,“一开始我也着急,到后来我发现我不能干涉她作图,能画得出来就画,画不出来就休息”。之后贾玥规划了植物、动物、几何等等设计分类,“我规划几类,每类只要做十几张,就感觉轻松不少”。耗时一年零一个月,她终于将一百块丝巾完成。
丝巾的设计上常常会有贾玥的小心思,例如动物系列的丝巾,她会在一些不起眼的地方把动物融入设计里,这让发现这个“彩蛋”的客户都有些惊喜,“会觉得有趣,成交率也会变高”。
她们也会参考一些传统的纹样,贾玥说,“古人的审美真的是‘在线’,很多大牌还会学我们的呢”。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在尝试过新花样之后,总会回到最质朴的起点。
部分产品
很多买手店会通过小红书找到她们,到线下市集或者工作室去看货。有些自己做蓝染的商家也会进他们的货,带到大城市的市集上一起卖,她们的产品总是卖得最好。
贾玥并不介意买手或者同行卖她们的东西,“这样我们销量也更大”。如果有人直接抄袭她们的作品,贾玥也只会提醒他们,“自己玩玩可以,但是不要商用”。这是个圈子,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是景德镇圈子里很多有良心的手艺人都会恪守的规矩。
今年,梁加敏和贾玥搬回梁加敏的老家——广东省惠州市,“因为景德镇雨季太长”,很多布料晒不干,两人经常因为天气延误甚至错失订单。
临走前,梁以加敏仔细擦了一遍挂布料的竹架和工作台,又去了趟乐天,跟朋友一一作别。
梁加敏和贾玥当初是因为觉得“有意思”才学的蓝染,她们说,有意思很重要。乐天陶社的创始人郑祎曾经说,最好的伯乐是自己,认真地做自己喜欢的事,就会发现最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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